豪門恩怨11 時微君(2 / 2)

吳玉瑤說:“媽,您看吧,平日裡您把她養在身邊多疼她,如今人快長大了,不說銜草報恩,也不能……”

“好了,”沈老太太打斷她的話,語音加重了些,“恩情來往隻在我們老一輩身上,跟她個小孩子有什麼關係。至於宴舟,也算給他一個教訓,省得眼高手低慣了,真以為這世界是圍著他轉的。”

吳玉瑤瞬間憋了一口血在胸口,但眼看著沈老太太表情寡淡,也隻能生生壓下來,轉而看見小女兒還在門口湊熱鬨,不由得站起來:“時幼君!都幾點了?還不去上學!”

時幼君一激靈,捂著書包往外衝:“彆念我彆念我,現在去……”

青黎沒怎麼管她們的交鋒,她知道沈老太太確實對她感官挺好,但論起親疏遠近,整個宅子裡她屬墊底。

時幼君一溜煙上了司機已經在院子裡等了一小時的車,還沒忘記喊時微君:“你跟我一起上學嗎?”

時微君恍若未聞,隻是伸手去拽青黎的衣角,細細的骨節用力到能把自己的手指掰斷,黑漆漆的眼睛盯著她,有茫然,有疑問,還有慢慢浮起來的驚慌和恐懼。

時幼君隻好又看向青黎,一點沒有因為她打傷自己哥哥後的怨懟,反而很親切地問:“青黎姐,你還去上學嗎?”

青黎說:“去,辦手續還要幾天呢。”

時幼君哦了聲,再看了看兩個人,半晌後癟癟嘴巴,說:“算了,你們倆好朋友吵架去吧,我先走了。”

時微君自然不會跟青黎吵架,她隻是想不明白。

她在以後很長一段日子裡,都對那段時間發生的事情表現出一種空白而茫然的情緒。

時微君隻記得自己好像突然就生病了,晚上燒得厲害,吐的也厲害,家庭醫生給她打針的時候,青黎還在哄她不要亂動,但等她再次醒來,就隻看見空蕩蕩的天花板。

時幼君偶爾過來找她,掐著蘭花指吃一個削過皮的蘋果,一邊說:“青黎姐出國,就算是跟咱們家一刀兩斷了,我媽說的。”

時幼君又說:“沒辦法,誰讓她差點把我哥打死,嘖,青黎姐可真厲害!”

時幼君感歎了一會兒,又走過來,抬手在她眼前晃了晃,顛三倒四地勸她:“你也不要太傷心了,她又不是咱們家的人,也不是你親姐,不至於。你看我,我雖然也挺舍不得她的,可我就沒什麼事,本來我、我哥,那才是跟你有血緣關係呢……”

時微君的身體陷在過於寬大軟綿的床上,意識昏昏沉沉,旁邊喋喋不休的聒噪聲好像化成了無數小蟲子,不停地湧進她的身體裡叮咬,慢慢地咬出了一個巨大的缺口,轉而又被另一種深深的絕望所覆蓋。

她知道,她被拋棄了。

時微君也是這時候才恍然,縱然青黎在平日裡對她那樣好,近乎無微不至,但其實從未把她放在心上過。

在她心裡,自己與時家的其他人,毫無區彆。

她說要離開,便沒有任何事情能夠阻攔。

時微君身體不好,但並不常生病,如今這一病,反倒像被勾出了病引子,斷斷續續的發燒、嘔吐、頭疼……等慢慢被調理好了,竟然已經過去了兩個月。

她整個人瘦了一大圈,下巴尖細,越發顯得一雙漂亮的眼睛大而漆黑,陰沉沉的,沒有一點反光。

但總的來說,時間確實會慢慢治愈一些陣痛,等心理醫生來的頻率漸漸降下去,時微君還是可以繼續學業生活,就跟以前一樣。

除此之外,她也不知道為什麼,突然有一天開始習慣去青黎以前住的那個房間。

大多是在晚上,夜色那麼長,整個院子空蕩而靜悄,她有時候隻是單純地坐小沙發上待一會兒,有時候會去翻那些沒被帶走的書,有時候躺在那張床上瞪著眼睛看上方因為沒有開燈而顯得古怪昏暗的天花板,或者隻是遊蕩,從這個小空間走到那個小空間,細碎的腳步聲來回地晃,晃到她耳朵裡,形成一種熱鬨的殘音。

趙阿姨很快就發現了,忐忑不安地跟時北恒和老太太報備。

青黎也有跟她打過電話,聲音穿過奇怪的電流在耳邊響起,很難讓她想象對方已經遠離在萬裡之外。

而時微君自己對她這種形式的勸慰並沒有生出任何期待和愉悅,隻是語氣很淡地打斷她的話,說:“你不要我了,我也一樣。”

“微君,你長大了,不是……”

略顯歎息的聲音被輕易掐斷。

時微君隨手把手機放在床邊,然後闔上眼,腦子裡自然地浮現出那些片段式的場景。

她說的,出國的事,其實跟五哥和爺爺的關係不大,她原本便早有打算。

她還說,飛鳥辭籠,遊魚脫網,人長大了也是一樣,就會有自己的生活。

她還說,分離是人生的必修課,每個人都會經曆,沒有人會永遠陪著誰,微君,這是自然而然的事啊。

分離。

時微君斷斷續續地開始做夢,一條盤旋得沒有儘頭的公路,慘白猶如流螢般飛速掠過去的路燈,兩邊漆黑的叢林如若深淵巨口。

她有一瞬間懷疑自己正在一個怪物的食道裡挪動,而隨著不停地往前飛駛,耳邊逐漸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音,嗡嗡的,像蜘蛛網一樣裹著心臟,吵得人心煩,隻想讓它趕快停下來,但這聲音卻並不如人意,反而慢慢變大,最後竟然變成了一個女人聲嘶力竭的謾罵,尖銳淒厲,如同夜梟啼鳴。

好吵,好吵!好吵!!

時微君想要轉頭讓那個女人不要再說話,不要再哭,不要再發出動靜,但身體卻早已被控製,就算她用儘全身力氣也沒有辦法有一絲一毫的挪動,隻能死死地盯著那條沒有儘頭的公路。

下一秒,有人狠狠推了她一下,夜梟就像被掐了喉嚨,緊接著是視野裡的天旋地覆。

許久之後她才意識到自己已經站在地上,麵前車燈慘白,冷風呼嘯。

“微君。”

那是時微君第一次真正感受到分離代表的情緒,也是第一次真正認知到身邊有青黎這個人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