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雪雁不說話,頌徵後知後覺發現自己好像逾越了,默默收回手,垂下頭低聲道:“雁姑姑若是不願,那便……”
“未曾。”雪雁受不住頌徵這副含淚欲泣的小模樣,不等她說完,忙不迭打斷道,“我這便帶姑娘過去。”
“雁姑姑,你人真好。”頌徵重新展露笑顏,這變臉速度另雪雁驚歎。
不過雪雁並未多想,隻以為頌徵心思過分單純,什麼情緒都表露在臉上,讓見慣了後宮笑裡藏刀的她,深覺是股罕見的清流,連帶著的讓她內心都純淨不少。
雪雁提著燈籠走在前麵帶路,穿過寢屋側後方一條不起眼的碎石路,不過幾步,便見一間緊挨著寢屋而建,整體微微下沉,不甚起眼的後殿。
雪雁繞到殿後方,用銅質鑰匙將門鎖打開,隨後推開門,矮了點燈籠照明門檻下的台階差:“頌姑娘,注意腳下。”
等頌徵邁下近兩尺高的石階,雪雁才拎著燈籠,用火折子依次將屋內的燭台點燃。
靜夜深沉,燭光輕曳,昏黃細碎的光將整屋照亮。
借著跳躍的燭火,頌徵看清了屋內的全貌。
正中央是沐浴用的湯池,由理石圍砌而成,邊設光滑石階,深度循序漸進,水麵薄煙縹緲,稀疏熱氣緩緩氤氳而上,將離池邊最近的燭台映得朦朦朧朧。
雪雁收了火折子,出聲介紹道:“這是地下熱泉。”
“工匠在重修寢屋時發現了一汪地下湧泉,且自帶熱意,殿下覺著有趣,便花了些功夫修了這間後殿。”
頌徵緩步走至池邊,藍眸微垂,頷首道:“確實有趣。”
司琴不置可否地笑笑,走至屏風一側,頓了會兒,又道:“櫃子裡放有洗浴用品,姑娘可自行取用。”
“此外池中水會自動流換,姑娘若是想來,推開寢屋最後麵的玄色木門,便可直接到此。”
頌徵撩起衣袍袖口半挽,蹲在池邊,用皓白的纖手撥弄著一汪池水,正玩得不亦樂乎,也不知道聽進去沒有。
司琴無聲地歎了口氣,默默補上句:“頌姑娘,這些都是殿下的意思。”
意料之中,撥水聲戛然而止。
頌徵收回手,猝不及防撞及雪雁的目光,甩水動作一頓,她默默將手藏於身後,悄無聲息的在衣袍上擦了擦,凝眸問道:“錦意還說了些甚?”
“殿下……”看著頌徵灼灼的目光,司琴遲疑一瞬,踟躇開口,“殿下還道,頌姑娘照顧好自己,她處理完事情便會出宮見你。”
頌徵極輕地“哦”了聲,聽不出情緒。
司琴有些不忍,正欲開口寬慰幾句,便見頌徵打了個哈欠,語調懶懶散散的:“雁姑姑,時辰不早了,我想歇息了。”
司琴隻好將想說的話咽了下去,提過燈籠,將頌徵送至玄色木門前,等她過寢屋後,她關上木門,又依次將點著的燭台熄滅,檢查無不妥後,才原路回了自己的住所。
頌徵五感靈敏,坐在軟榻上聽著司琴漸行漸遠的腳步聲,她勾指解下禦寒的外袍,踏著銀色月光,輕曳的青絲也似鍍上了層虛幻的銀白,衣袂翩躚,悄然無息地出現在了翠湖邊。
夜裡的翠湖廣闊深沉,銀月映在平靜的湖麵上,幽風吹過,漾起層層細紋。
頌徵盯著湖中央看了片刻,在注意到一圈圈漾遠的漣漪後,唇角勾了勾。
這湖裡,果真有魚,隻可惜數目有限,不過尚能解一下饞。
頌徵坐在柔軟的草地上,脫下鞋襪,沿著湖岸邊一步步朝湖中走去。
冰涼的湖水漫過雙腿,及至腰腹間,銀色月光下,銀發半浮,在波光粼粼的水麵蕩漾開來。
頌徵衣衫儘濕,幻化出魚尾,發絲與耀眼的銀鱗糾融勾繞,宛若深海妖靈,她抬腕,柔若無骨地撥弄著湖麵,然後在圈圈漣漪中,一個矮身便潛入了湖中。
湖麵細紋漸漸漾遠,最後一切都歸為了平靜。
而在翠湖中央的涼亭屋頂上,宣羽一襲緋色紗衣,曲肘拖著香腮,耳跡兩縷細辮垂至胸前,她虛虛靠坐在屋簷上,晃了晃修長細直的雙腿,踝間銀鈴並未發出任何聲響,饒有興趣地看著適才發生的一幕。
這小鮫人,當真有意思。
翠湖雖然比不上遼闊無垠的大海,卻也讓頌徵在湖中暢遊了好幾圈。
等遊夠了,頌徵才憶起正事,收斂起自己的氣息,隱匿身形,潛到了湖中央。
魚生性喜涼,更喜有遮掩的陰涼之地,而湖心亭便是一個不錯的棲身之地。
頌徵指尖鋒利如刃,利落抓起一尾鯉魚,冒出了水麵。
宣羽悠閒晃腳的動作一頓,黑暗中,她看清了頌徵手裡抓的與臂等長的到底是尾什麼魚,龍鯉。
皇宮裡才會有的魚種,魚如其名,形似鯉魚,遍體鱗片卻是金黃色的。
龍鯉不僅是皇族身份更是祥瑞的象征,平民百姓私養都是誅九族的罪,至今還未聽聞有人吃過龍鯉。
而且看這尾龍鯉的大小,隻怕是十五年隻多不少。
見頌徵熟練地將魚去鱗去肚,宣羽默默吞了吞喉嚨,不愧是長公主殿下,果真是好手筆。就是不知,當她知曉自己眷養在湖中的龍鯉祭了這小鮫人的五臟六腑後,又會是何反應。
頌徵用指尖劃下一塊魚腹肉喂進自己嘴裡,霎時滿意地眯起一雙藍眸,這魚的鮮味,快抵得上她在海裡抓到的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