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 章 大寒(1 / 2)

窺月 蜜合 4746 字 8個月前

歲末這幾日格外冷,不久前才下過雪,庭院裡的雕梁畫棟在瓊枝玉屑妝點下,彆有番琉璃般通透的雅致意趣。

八角攢尖的重簷亭內,槅扇緊閉,帷幔垂曳,青銅狻猊香爐上方,雲煙嫋娜彌散開來,熏染出寧和靜謐的氣息。

鋪著錦茵氈席的烏木案上,是縱橫交錯的棋枰,黑白子擺成長空射燕局,戰況已進入最後階段。

一粒打磨得光滑細潤的黑色鵝卵石棋子被輕輕拈起,透著櫻粉薄紅的指尖在上麵摩挲了下,將棋子緩緩轉了半圈。

棋枰旁默默圍觀的幾名少女麵上皆流露出無可奈何之色,黑子被白子圍困得儘顯頹勢,瞧不出半點生機,二三子之間若尋不到破局之法便再無路可走,奔逃至此,已差不多能預料出勝負了。

棋路分明行至絕境,執黑子之人卻未見焦灼,鴉青雲髻上珍珠流蘇悠悠然垂落,在鬢邊搖曳出明晃晃光影,越發映得春山櫳翠的眉目恬淡平和,波瀾不興。

低垂的長睫輕緩眨動了下,斂眸看向棋枰中間被忽視的缺口,為了藏這處生門,黑子繞著棋盤奔逃了大半圈,眼下正是收網的時候。

那枚被拈在如玉指尖摩挲的黑子,輕輕落了上去,碰撞在棋枰上的短促脆響尚未消散,眾人不及看明白這一子帶來的影響,刺耳的喧鬨聲就隔著厚重的擋風帷幔傳了進來。

亭子裡無論是下棋的還是觀棋的,都被擾得分散了注意,疑惑究竟發生了何事,很快動靜的源頭就衝到了跟前。

“薛四,你家狗奴才乾的好事!”

被喚之人從棋枰上抬起頭,就見帷幔猛地自外麵掀開,寒風立即湧了進來,吹拂得她鬢邊流蘇珠串簌簌亂顫,緊接著一條段成兩截的鞭子就被甩在麵前。

低頭看了眼,鞭子她認得,材質是罕見的犀牛皮,比普通牛皮更為柔韌結實,製作起來需近百道工序,此刻卻慘烈地從中間被扯斷了,銀鎏金手柄處鑲嵌的玉石亦被摔出了裂紋。

這條鞭子乃陳家千金平生愛物,得到的當天就四處炫耀,日常更是愛不釋手,如今斷成兩截,猝然砸在麵前的棋枰上。

“陳溪你發什麼瘋!”看著淩亂散落一地的黑白子,棋枰對麵的祁雲繡發出驚怒尖叫。

闖進亭子的人氣勢洶洶,扯著嗓子控訴,“我鞭子斷了!”

祁雲繡氣勢同樣不輸,“你鞭子斷了弄亂我棋盤做什麼?我好好的在這下棋跟你鞭子有什麼關係?”

“要怪就怪她——”陳溪指著棋枰另一邊巋然不動的杏黃衫少女,怒氣更盛了。

祁雲繡先是被她衝進來甩鞭子嚇了一跳,而後即將分出勝負的棋局被攪毀,心頭火起,飛快打斷她,“闖進來弄亂棋盤的是你,扯什麼彆人!”

這兩人都是難得的大嗓門,中氣十足地鬨騰起來,殺傷力不分敵我,亭中觀棋的幾位閨秀被這陣仗嚇得不敢吱聲,不約而同往旁邊退了退。

坐在棋枰邊直麵戰火的薛皎皎被吵得腦袋疼,忍受不了地開口,“陳姑娘不妨先說說發生了何事。”

原本正跟祁雲繡掰扯的陳溪立即將怒火轉移過來,“你家奴才將我的鞭子弄斷了,這可是我今年的生辰禮,上好的犀牛皮,鑲嵌的冰翡翠石!”

薛皎皎將目光挪向亭子外,看到她口中惹事的奴才正行至石階下,修長矯健的身形,挺拔如鬆的脊背,裹在厚實衣衫下仍舊流暢分明的線條,無一不蓄滿了少年人蓬勃的力量感,而深刻清晰的麵部輪廓,健康的蜜色肌膚,愈發使得他格外有辨識度,隨意一站都矯矯不群,即便通身彌漫著冷肅氣息,仍舊擋不住有人往跟前湊,也不知剛才怎麼同陳溪撞上了。

對上她探詢的目光,儘管那雙桀驁的琥珀色眸子裡毫無慌亂,壓根未將氣勢洶洶的刁蠻大小姐放在眼裡,在對方告完狀後,他仍舊欲躬身請罪,畢竟家奴若太不知分寸,未免顯得主人管教無方,然而腰身尚未彎折下去,便見薛皎皎微不可察地搖了下頭,製止了他的動作。

從陳溪攜帶著強烈個人情緒的描述中,薛皎皎大致推測出發生了何事。

暗歎護衛長得太招搖也是種麻煩,眼下她就不得不麵對這種麻煩,淡淡收回目光,不再去看石階下那道引人注目的身影。

因著有個在宮中當貴人的姑母,陳溪在盛安出了名的驕橫跋扈,之前曾設法向她討要石階下那俊俏護衛,被婉拒後,大概心中不平,每次見到總按捺不住難為一番,眼前這樁官司無非是撩撥不成反被教訓了。

陳溪仍在怒火中燒地指控,“你那目無尊卑的奴才若是管教不好,我可以替你管教!”

祁雲繡沒忍住,抬眉瞟了她一眼,這“管教”二字有點意味深長,若是換了彆人祁雲繡不會多想,但眼前這位嘛,就很難不讓人想入非非。

等她一通猛力輸出完了,薛皎皎方才開口,全不似她那般中氣十足,語調輕緩從容——

“說到尊卑,陳姑娘這番話,從頭到尾我可沒聽出半點尊卑來。”

陳溪揚起下巴,挑眉冷哼,“我沒尊卑?說什麼笑話呢。”

論家世自己可比薛家這破落戶高出不知道多少,也配跟她論尊卑,什麼玩意兒!

仿佛沒看到她眼中橫溢的輕慢鄙薄之色,薛皎皎繼續說道:“當年烏古烈背盟叛亂,勾結鐵弗突襲朔風,致使朔風城破,我父兄族人力戰而亡,城中血流成河,屍骸遍地,我一介弱女能死裡逃生來到盛安,便是陳姑娘口中的奴才一路相護,生死不棄,曆儘艱辛方得以將軍報從朔風城帶出來呈交陛下,正因如此,陛下親賜‘忠義千秋’牌匾,並授寶刀以示殊勳,如今這牌匾尚高懸府中,陳姑娘一口一個奴才,極儘輕辱,絲毫不將陛下的金口玉言放在眼裡,這尊卑二字,可見陳姑娘半點都未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