隴山之間,鴉聲偶起。
山間荒涼,林木甚少,葉間有水滴,地上濕潤泥濘,雜草枯黃,這裡剛下過雨。
許是因為天陰,四周顯得較為沉暗,除了不時響起的鴉聲外,此地似乎格外靜謐。
一座破廟坐落於隴山頂,周圍滿目蕭條,冷風陣陣,廟裡有個舊佛像,落了層厚塵灰結了好些蛛網,而佛像旁邊有個小稻草堆,上麵躺了個小女孩,穿著一身白色的衣裳,睡容安詳,她睜開眼時目光渙散無焦點。
小女孩順摸著坐起來,還在想為什麼周圍這麼黑,自己又是到了哪,竟這般安靜?
這時有個少年走進廟中,約莫十四五歲的模樣,穿著粗布麻衣,不知是想進來做什麼的。
少年顯然沒料到這廟裡還有個孩子,看到小女孩時先愣後驚。
小女孩聽見了腳步聲,心裡有些慌亂害怕,忙出聲問:“是誰?”語氣有些急促。
可沒等少年回答,女孩自己先愣了,她聽見了自己孩童般稚嫩的聲音!
少年聽她出聲詢問,答了一句過路人扭頭便跑了。
他本是隴山腳下一個小村落住戶家的孩子,上山采藥時是午時,後來欲下山卻下起了雨他便找了個地方躲雨,這會兒雨停天卻要暗了,他估摸下山不安全,想起這山頂還有個破廟他可以湊合一宿明早再走,誰料進來就看見了一個白衣汙臟的女孩,女孩臉上全是血痕,額頭也磕破了皮,血還在往外冒,慘不忍睹,他怕惹上什麼麻煩,忙不迭離開了。
女孩從震驚中緩過勁來,卻不知那少年早已離開,她還對著剛才少年的方向問了一句這是哪兒呀?她聽見自己的聲音還是那般稚嫩,有點崩潰,又不能不開口。
半晌不見回音,她似是猜到什麼:“你還在嗎?”
無人回應,果然不在了啊,女孩失落地想。
女孩覺得不能乾待著,起身一步一試探挪蹭,兩手伸出向前後左右摸索,好不容易平安到了廟門邊,但她又不敢動了,她實在搞不清是個什麼情況,心裡如墜冰窟。
女孩感到額間有什麼東西往臉頰淌,抬手去摸,觸到了一點濕潤,又往上摸,觸到傷口時“噝”地抽了一聲,之前都沒覺得疼,若沒流血她都注意不到。
那傷口在額角,隻有拇指大,不深,但血未止。
她將手伸到眼前,可是周圍太黑了,根本什麼也看不到,可她猜到那是血。
“有人嗎?”女孩大聲問了一句。
當然,並沒有人回答她,她又接連問了好幾遍,還是一樣的結果。她第一次覺得這麼茫然無措,慌亂無助。
女孩抓了抓身上的衣裙,又彎下腰去摸那長及地的裙擺,她並不記得自己有穿這樣的衣服,而如今這衣服卻穿在自己身上。
她倚在門框邊抬頭想了好久,還是想不出所以然來。
直到風吹了一陣又一陣,她的身體下意識開始瑟縮了,她才回過神來。
刮的風不小,陰冷凜冽,還夾帶著一點雨後的潮濕氣,女孩便猜已經下過雨了。
再三思索後,女孩決定回到方才醒來的位置。她覺得天黑到看不清路,哪也去不了,還不安全,便想等明天天亮了再走,回去躺一會兒就能睡著了,很快的。
等女孩真的一覺睡醒過來,她發現天還是一點也沒亮,依然伸手不見五指。她明明覺得自己睡了很久。
如今醒了,她斷然再無睡意,隻有喪氣和煩躁。
一刻鐘後,她又站到了廟門邊。
好在這次沒多久,她就又聽到了腳步聲。與上次不同,這一次的腳步聲十分輕微。
她滿懷期待地問了一句:“可是有人?”女孩這時候相信靠己不如靠人,都二十一世紀了,好人總比壞人多。
這一次,有聲音回答了她:“有啊!”聽語氣這人的心情似乎不錯。
女孩得到回答開心地笑了。
回答她的人是個模樣二十左右的少年,穿著一身素雅白衣,聲音很好聽,女孩若是能看見,便會發現這少年生得很俊俏,斂了淩厲,隻露柔和。
少年上前饒有興致地問她:“你怎麼自己在這裡?”
女孩搖頭,她也想知道。
“冒昧問一下,這是哪裡?”
“隴山頂一處破廟。”
這名字女孩連聽都沒聽過,剛想問下一個問題,少年已經蹲下身半跪在她身前,冰涼的手指撫上她的傷口,她下意識怔了一下。
少年撫過的傷口竟奇跡般地愈合了,隻是小女孩看不到也感覺不到,就以為少年見了傷口想幫她,也沒動。
“現在幾點了呀?為什麼天這麼久還沒亮?”
少年聞言一愣,視線落在她漂亮明澈的眼睛上,片刻後收回目光,沒直接回答。
“你爹娘呢?”
女孩皺眉:“什麼爹娘,我父母已經不在世了。”
“你相信哥哥嗎?”
女孩想說不信,出口卻是問:“為什麼你是哥哥?”
“那你聽我的聲音,我也不能是個姐姐呀!”少年覺得好笑,但也耐心答著。
女孩覺得這誤會可就大了:“我…我沒說性彆,雖然不知道為什麼現在我的聲音聽起來很稚嫩,但我不一定比你小。”
“哦?”少年挑眉,輕笑著問,“那你現在是幾歲?”
女孩覺得他這口吻很像在問小孩,但她來不及在意,隻老實地報了年齡:“十九。”雖然她未真正到十九,但也隻差一個多月了。
然後女孩就聽見了少年低低的一聲笑,他居然在嘲笑她,她頓時不開心了。
“可是現在哥哥在蹲著跟你講話。”
蹲著跟她講話意味著什麼,她現在低到恐怕連少年的腰都不到,矮的程度她都不敢想,她不可置信道:“怎麼可能?!”
少年也不笑了,依然半跪半蹲在她身前,維持這個姿勢半點也不覺得累,他溫和地對女孩說:“不信你可以摸摸哥哥的手,你的比我小了一半。”說著少年將手遞到女孩手邊。
女孩摸完傻了,呆呆的表情落在少年眼裡十分可愛。
她想知道自己現在看起來幾歲便問了少年,少年告訴她滿打滿算也過不了六歲,她人更傻了。
沒等女孩懵完少年就說不管她是否相信他他也要拉她往外走幾步,女孩並未反抗。
少年寬大的手掌裹著女孩小小的一隻手,溫暖而有力,明明方才撫她傷口時指尖還是涼的。
他帶著女孩站定後,讓女孩將另一個手往前伸,女孩照做,剛伸出去,掌心便承了一片柔和的暖意。
女孩收回了手,儘管看不見,還是將臉轉向身旁的少年:“很暖,是什麼?”
少年回答她,那是陽光。
心裡的猜測得到證實,女孩傷心極了,果然是陽光,所以不是天黑,而是她的眼睛看不見了。
少年依舊握著她那隻小小的手:“小瞎子,傷心了?”
“什麼小瞎子,我叫蘇恰。”
少年便笑,迎著金黃的暖陽,笑顏好看極了,他用近乎哄人的語氣說:“好,小蘇恰。”
蘇恰從昨日到現在,委屈得想哭卻欲哭無淚,難受極了,如今恍然聽到小蘇恰這個稱呼,她的眼淚就像按了開關鍵一樣撲簌簌地往下掉。
淚水劃過臉上的汙臟和血跡,她的樣子看上去狼狽又楚楚可憐。
蘇恰這哭的猝不及防,少年又半蹲跪下來,聲音柔和地問:“怎麼哭了?”邊問還邊抬手幫蘇恰抹去臉上的淚水,也順著擦去了一些血跡泥漬,少年也不嫌臟。
被少年這般堪稱溫柔的對待,蘇恰便不再想哭了,很快止了淚水,把臉撇到一邊,覺著丟人。
她今年的確是十九歲,但她不知道自己為何徒然變小了十幾歲,也不知自己到了什麼地方,怎麼還瞎了?
後來蘇恰順理成章被少年帶下了山。
至於怎麼帶,她現在確實是個瞎子,還那麼小一個,當然是被少年抱下去的。
她把兩腿掛在少年身上,兩隻小手摟住少年的脖子,小小的腦袋靠在少年寬厚緊實的肩上,她想著自己現在這副模樣,還是老實一點,也同樣任性一回。
老實是不糾結不鬨騰,任性是讓自己真的當一回小孩,不然她的臉要紅透了,畢竟是個十九歲的妙齡少女。
少年兩手抱著她的背,每一步都走得很穩當,蘇恰出神的一分鐘裡,他已經到了山下。
發覺少年停了下來,蘇恰問:“怎麼了?”
“到了。”
這才多久,你下個山是一步十米嗎?蘇恰心問。
少年雖沒看到她表情,卻似有所覺:“不信?那也沒辦法。”少年很無所謂地說。
這山腳下隻有十幾戶人家,是個小村莊,聞得雞犬聲,見得炊煙嫋,多是木屋竹屋還有草屋。
今日太陽出來了,昨天下過雨的痕跡已不再那麼明顯。
“帶你到彆人家裡洗個臉。”
蘇恰在他肩上點了頭,低低應了一聲,她一想到自己臉上又是血又是淚的,應該還有泥,指不定臟成什麼樣了,便沒異議,她這樣安靜,倒顯得有幾分乖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