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是2009年九月的第一個周一。
學校位於北加州,屬於地中海氣候,氣溫變化莫測,同一天的中午和下午就像兩個不同季節。
陳微然算起來已經來了將近一個月,語言和學業還算適應,但是時常因為搞不清溫度而少穿衣服。
她上周又剛調了節課,今天下午要去新教室,於是隻能按照紙質地圖橫穿半個校園,一邊打哆嗦一邊找這座沒什麼印象的樓。
太陽躲在烏雲背後,一陣陰森森的海風拂過,她光著的小腿感到一陣刺骨,腦子念叨著書裡那句話:“最冷的冬天是舊金山的夏天。”
然後才反應過來現在已經入秋,明天就算天氣app還告訴她白天氣溫有20度,也一定要穿條長褲,她暗暗發誓。
終於在斜前方看到要找的樓,她趕緊走快幾步跑上台階。
此時一個穿著粉色襯衫的中國男生剛好也走到了門前,見她慌慌張張的樣子,順手幫她拉開了門,請她先走。
她低聲說了句謝謝,便先進了樓門,卻發現這座老樓裡竟然沒有任何路標,眼鏡又在書包裡,連左右兩邊最近的門牌號都看不清。
正當她決定先去左邊找找看的時候,身後傳來一句話。
“同學,你找哪間教室?”是剛剛幫她開門的粉襯衫。
“108。”她抬起頭看他。
粉襯衫笑了:“我們一個班,跟我走。”
她默默地跟在旁邊,看著他的側臉,六年後的今天她仍然覺得,那天他穿著整齊,掛著微笑的臉白白淨淨,好像還怪好看的。
“我以為他會很簡單的回答我,沒想到他想了一會兒,告訴我現在你們好像都變了,又好像也沒變。”
林婉見她半天沒反應,開口把她的思緒拽回了當下。
“哦?他這樣說的啊。”陳微然不痛不癢的回答著,心裡不知名的角落掀起一陣風起雲湧。
什麼變了什麼沒變,一時間各種可能性亂飛。
“是啊,然姐。”林婉倒開始推測起來,“我覺得,他一定是想說,他的的感情沒變哎。”
他的感情沒變?什麼樣的感情沒變?把她當備胎的感情?
不知道為什麼,這話從林婉口中說出來,她就覺得變味了。
有些事情還是自己盤算的好,抬到彆人眼睛底下,就像是吃虧了一樣。具體來說,周清和一學期能有八個感情,在彆人的定義之下,就成了八分之一。
丟人,那還不如沒有。
不過自己似乎也沒有百分之百地對待周清和?
一絲雜念閃過,又被她趕緊按了回去。
這不重要,他不配。
車速不小心又快了5英裡,陳微然帶著一絲冷笑,極力否認著:“他有什麼感情?他和我沒什麼感情,他和亂七八糟的炮友有感情還差不多。”
林婉眉頭擰緊:“什麼?周哥高中就像現在這樣了嗎?”
陳微然剛剛眸光中還掛著溫暖,現在則像北加的天氣一般急劇降溫,連珠炮似的開始輸出:“對啊,他一直都是現在這幅德行。學校裡但凡長得不難看的中國女生,他挨個去和人家聊天,天天噓寒問暖,中央空調這種詞就是為他量身定製的吧。也就是他英文不夠好,不然韓國女生他也要聊的。他說的沒變,一定是指這個。”
“而且高中的時候,我們一起玩了款國內的網遊,當時已經申請季了,他不去考SAT,托福也交給了代考,天天半夜掛著歪歪和遊戲裡的女生黏黏糊糊。這些事劉夢曦都知道,哦,劉夢曦當時在東海岸,我們打那個遊戲認識的,都是‘時差黨’麼,就約著一起申請的州立大學。原本當時還有另一個在中部讀高中的女生,不知道發什麼瘋和他搞起了網戀。隻不過後來可能因為成績太差了吧,沒申請上我們學校,現在不知道還有沒有聯係。”
說到這,她又想再去趟紐約了,需要找高中同學Cloris把這些陳年八卦續上。
都說解釋的話越多,就越想掩飾什麼。可是林婉聽她長篇大論下來,又覺得一切合乎邏輯合乎情理,無從反駁。
她垂著頭一言不發,手中捏著早就喝完的星巴克紙杯,杯底被她捏的有些軟了。
陳微然忽然反應過來,林婉大概也就是因為周清和這中央空調的暖風吹到了剛剛失戀的她身上,也沒注意她現下的心境,開始耿直發言:“小林,我跟你講啊,你周哥這個人呢,中央空調當慣了,隨便說幾句好聽的話啦,搞點什麼滿足你的小需求啊,都是信手拈來。他很會察言觀色的,尤其是對女生。這是他的personal lifestyle,沒有什麼真情實感的,用你們那邊的話怎麼講?灑灑水。你也沒必要放在心上,認真的喜歡他。真的。”
她強調完還要點點頭,因為她自己的確也是這麼想的。
林婉還是不回答,陳微然也不管她聽進去多少,隻當她在默默消化,自己專心當她的司機。
誰知過了半晌,林婉又冒出一句:“然姐,可是我始終覺得,周哥對你是不太一樣的。”
一夜回到解放前,認真理智的分析等於白說。
她有些不耐煩了,隨口甩出一句:“你還是不要覺得了。”
隨後二人都陷入沉默。
藍牙音響的音樂忽然被切斷,是周清和的電話。
她想到那些細細碎碎的往事,沒什麼心情接,想著橫豎還有半個小時就到了,到了回給他。
直接在方向盤上的快捷鍵按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