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所宅子是兩進的格局,從外麵看不甚起眼,左右隔壁都是早出晚歸的普通百姓,雖地處街市,也不失閒靜。沒想到裡邊卻彆有一番天地。
從質樸的石雕鏤空影壁進來以後,迎麵是大片鋪滿青色石磚的院落。北麵有正房三間,東西兩邊各座落幾間廂房。正房後麵有一塊小小的菜地,如今裡麵雜草叢生,旁邊緊挨著一間廚房和雜物房。
整個宅子可謂廟雖小,五臟六腑俱全。
院子的西麵立著一棵大樹,看那樹圍需兩人才能合抱,很有些年頭。雲時安剛來九州,對陸上的一切還不甚熟悉,說不上樹的名字。隻知道長得高大挺直,枝繁葉茂。
向四方伸展的樹冠將半個院落遮的嚴實,落日的金輝隻能透過樹間揮灑下來。坐在樹下涼風習習,鼻尖時不時能嗅到一絲海的潮濕氣息,頗有些坐榻聽濤的意趣。
她半趴在圓石桌上,一手支著下巴,一手輕輕地在石桌上有一搭沒一搭地輕叩。須臾後又仰起頭,透過樹梢看飛鳥嘰嘰喳喳,在樹間翩然穿行。
殷越離站在廊下,雙眼一絲不苟地巡視整座院落的各個角落,這是他這些年征戰的習性。
如鷹隼般的利落目光卻在看到神輕情逸的雲時安時,停了下來,冷厲的眼中有些什麼一閃而過。稍頃,又不落痕跡地移向它處。
他隻就這麼站著,身旁的牙人就覺得著一股似有若無的威凜氣勢壓迫下來。隻敢半低著頭,小聲細細說起宅子的來處,不敢有絲毫隱瞞。
若是此時有人經過,不知道的還以為是下屬正在向將官回稟。
以前的屋主,是一位原先在城中小有名望的講學先生。平生喜清素,在此處已住了十多年。隻因年事已高,年前被家裡的子侄接回老家安享晚年去了。
老先生膝下無兒無女,平日裡除了去書塾教書,剩下的時間就在宅子裡,清茶一壺,侍弄花草。
故此院落保持的尚可,屋內家具什物也都全乎。
隻因荒蕪了小半年,簷角屋下滿布蛛網灰塵,房前屋後荒草有半人高。但需一一清掃,應可立時住進來。
說到此,牙人抬眼瞟了一眼,府衛大人雙臂環抱,欹靠在廊柱邊,目光卻落在院中,不言不語。
他期期艾艾地不知要不要繼續說下去,不敢擅自揣測,又瞅瞅那邊自顧自坐著的那位魏大人,覺得這兩人這般一個站著一個坐著,遙相呼應,竟如天人一般,一時不敢出聲驚擾。
須臾之間,隻聽得一聲“魏大人,我看此處尚可,不知您意下如何?”
牙人一顆吊著的心方才落下一半,連忙住了口,隨之望過去,眼巴巴地滿是希翼。又及時見縫插針補上一句:“若是兩位大人滿意,小的現下就可安排幾名麻利的仆婦前來打掃,日落前就能收拾整備住進來。”
這買賣若是成了,再談個好價,今日這趟差便算完美,也不枉他跟在這冷麵府衛身邊心驚膽戰半天。
時安聽得聲音,轉過頭來,看了一眼兩人,莞爾一笑,“一切都聽石府衛的,你說好自然是好。”
做戲就給他做足,他要買就買唄,左右最後是魏厲買的。
與她無關。
殷越離揚揚眉,眼光暗了幾分,沒再說什麼。
如此便是要落契了,牙人心中鬆了一口氣,連忙出去叫來坊間城隍廟裡的僧侶做見證人。
落契的時候,出了一點小波折。
牙人語房主臨行前,曾言五百貫錢出讓這所宅子,且不還價,隨緣。加上給牙人的抽成和僧侶的功德,便膽大的要了六百貫錢。
他心中本有忐忑,心道若是不行還可往下走些。
不想那邊雲時安接過話頭,爽快地道了一聲可以。
反正這宅子是魏厲要買的。
這樣一所宅子在他口中說買就買了,錢自然是他付,多點少點對她也沒所謂。他本身就住著那麼大一棟宅子,料想不是個缺錢的。
殷越離卻眉頭一皺,他身上何曾帶過銀錢。即使此次來青州,臨行前,參將韓爍給他準備了少許碎銀,還被他叱責多此一舉。
如今一時之間,如何拿出六百貫來?
不過也不是沒有辦法,他曜黑的眸子斜斜地看向雲時安。
她的包袱還在應鉞那裡。他看過裡麵的珍珠,個頭大,盈潤明亮,價值連城。隨便拿出幾顆就能解眼下之急。
既然她答應的如此爽快,便先借來一用罷。
他邪魅一笑,便開口問牙人若剛到青州,身上銀錢不便攜帶,能不能用品相上乘的珍珠相抵。
此話一出,旁邊三人臉上都變了顏色。
僧侶雙掌合十,連聲誦號“阿彌陀佛”。出家人不碰俗物,哪怕是聽聞也不行,自是離這些身外之物越遠越好。
牙人也遲疑。
珍珠這等珍貴之物,對升鬥小民而言實則無處可用。即便去錢莊和珠寶商號兌換,如他一般身份低微者也不定能換的上一個好價錢,反倒有可能被營苟的掌櫃從中獲利,遠不如直接收取銀錢合算。
不過他二人就算心中暗暗叫苦,迫於殷越離氣勢之冷厲,一時也不敢直接開口相拒。
雲時安卻顧不得那許多,急得一把扯過殷越離的衣袖,走幾步到一旁低聲喝問。
“你所說的珍珠是從何處來的,難不成是我的那包珍珠?”
她心中驚疑,適才一聽他探問珍珠便立時想到自己的包袱。包袱如今在他手上,打是打不過的,如果魏厲想拿自己的珍珠抵那六百貫錢,她竟一點辦法也無。
魏厲還是一副波瀾不驚的樣子,不慌不忙地將衣袖從她手中抽出,還順手撣了撣,才徐徐抬眼看她。
“是又如何?”
雲時安目瞪口呆地看著他,隻覺得腦中“轟”地一聲,簡直不敢相信此人能如此淡然地說出這般無恥之言。
“何為如何?那是我的東西,豈是你想拿便拿的?再說這宅子是你要買的,與我何乾?”
他這般行為,跟強搶有何區彆?說到激動處,她甚至連麵色都漲紅了。
虧她剛剛在市集上那麼相信他,還將自己的真實姓名告知,誰料他竟然如此算計於她。
若是那一包珍珠統統被他拿走,再也拿不回來,將來還怎麼闖蕩九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