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他的那個時代,他盤踞皇位如同巨龍盤踞龍巢,腳下曾跪伏著張良這樣奇詭的謀士,也匍匐過韓信這樣絕世的名將。
他看向林久,用的是看向逾越之人的眼神。
此時他的眼睛是帝王俯視凡人的眼睛,冷漠而毫無感情,像風雨欲來之際天邊的濃雲,轉瞬便要降之以雷霆霹靂殺伐。
帝王之怒覆壓而下,捧在宮人手中的蠟燭也晃動起燭焰,巨大的燭影交錯著倒映在地上,起伏如黑色的海潮。
原來是捧燭的宮人被劉邦的氣勢所懾住心神,顫巍巍地下跪,引得燭火也為之晃動。
可又像是燭影也因帝王之怒而畏懼搖晃,活物和死物,都在這樣的怒火下心生恐懼。
但他麵對的是林久,林久不在意他,或許是此時天底下唯一一個不在意他的人。
她的視線在劉邦身上掠過,輕描淡寫,轉瞬就又去看其他的地方,自顧自地說,“太暗了。”
這裡畢竟是千年之前,人力還遠遠無法對抗自然。
沒有流光溢彩的霓虹燈,也沒有光線雪亮的白熾燈,入夜之後整個世界都被無窮無儘的黑暗淹沒,就算是在未央宮,此時天底下最奢華富麗的一片土地,也隻是多點起幾根蠟燭。
那點光就像是在一幅巨大的黑布上燙出了幾個發白的窟窿,蒼白而孤獨。
劉邦泰山般威嚴的氣勢在這句尋常的抱怨下煙消雲散,但這句話好像令他回憶起了更具體的一些東西。
沉默片刻之後,劉邦緩緩說,“我記得從前有一年的冬至,我祭祖回來,晚上和子房他們喝酒,賞月下的梅花。可是月亮太暗了,花也看不清楚,就在溫室殿四周點起了一萬隻蠟燭,燭光煌煌如海。”
“那是一株從秦皇的宮室裡移栽來的梅花,在當年很有名氣。”
“如今再回想起來,那晚的梅花我已經記不清楚了,但是還記得那樣的光,使夜晚亮如白晝。”劉邦邊說邊笑,笑容平靜。
很難判斷他說這段話時是什麼心情,平靜的笑容底下仿佛是悲傷,也仿佛是歡喜,可是仔細看的時候,那又隻是一個平靜的笑容而已。
真是奇怪啊漢太.祖高皇帝劉邦。
輕浮的諂媚和沉凝的惆悵在他身上無縫切換,這一秒他是無賴,下一秒他又是皇帝,可一個人怎麼能有兩幅麵孔?
他說那晚點起的一萬隻蠟燭,燭光煌煌如海,言辭間那樣的光仿佛就亮在昨日。
可是,那已經是一百年之前的事情了。
如今是漢武帝建元四年,距離高祖劉邦的時代,已經過去了一百年。
氣氛忽然地就變得沉凝了起來,在場所有人都屏息靜氣,聽神女和高皇帝的對話。
劉邦說完那些話之後就沉默了一會兒,是一個等人接話的停頓。
然而林久根本沒有要接話的意思,她先前甚至沒聽劉邦說什麼,而是打開了係統麵板,全神貫注地看新衣服的3D展示圖。
劉邦隻好尷尬地自己接住自己的話茬,“神女若覺得暗,不如也使人點上萬隻蠟燭。”
他一邊說,一邊覺得挫敗。
他以馭人之術而自傲,曾言:“我比不上張良、蕭何、韓信,但我能得到天下,是因為我能讓這三個人為我所用。”
這也是一種出眾的天賦,他能從一個人的行為舉止住看出這個人的野心在哪裡,欲望又在哪裡。他由此駕馭臣子,如同農夫駕馭健牛、車夫駕馭良駒。
哪怕是韓信、蕭何、張良那樣絕世的奇才,也無從掙脫他的駕馭。
可他駕馭不住神女,從第一次見麵到現在,他表麵不動聲色,實則已經用儘渾身解數。
結局和方才一樣,神女永遠不為所動。
神女不在乎他說起一百年前的事情,不在乎他的帝王威勢,也不在乎他的諂媚和卑躬屈膝。
無論他說什麼做什麼,神女不關心,神女不在意。
就像現在,神女轉動眼珠看向他,但這不是因為神女聽了他的話,也不是因為神女察覺到了什麼。
隻是單純地因為神女想在這時看向他,僅此而已。
“等等。”
係統在此時察覺出了不妙,“如果你想換衣服,我建議你先找個沒人的地方,在這裡是不可以的!【一鍵換裝】功能在這個時代會顯得太妖邪。”
但林久已經按下了【一鍵換裝】按鈕。
然後她轉向係統,“怎麼能算妖邪?是神跡啊。”
係統驚恐地大叫,“我我我,不是,你你你要乾什麼?你為什麼兌換了商城裡的【萬丈光芒】特效?你還在買?這一個特效你買了一萬零一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