豆蔻點頭,沉聲繼續道:“那位邢老爺說,是他前兩日在賭場時,輸了些銀子,大概有五百兩,本來想借些利子錢,但卻有一個人替他付了錢,但又說不須他還錢,隻讓他幫忙在木姑娘邀請我們過府的那一日,將藥下進他們的日常所用的水中就好。
那個人本就是個酒糟爛透之人,偶爾又喜歡出門去賭上兩把,借錢之事多是尋常,當時聽得不讓他還錢,哪裡有不應的,聽得說不是要命的毒藥,想都未想就答應了下來。”
“他人呢?”
“已經帶來了,正在外麵。”豆蔻素知趙敏行事的,見她臉色不好,抿唇,提醒道:“太太,這位邢老爺,名叫邢忠,與榮國府是有姻親關係的,恐怕我們不好隨意處置。”
“嗯?”
“她是榮國府大太太的娘家哥哥,隻是兄妹倆關係不算好。”
“真是麻煩。”趙敏凝眉咕噥著,但是顧及著“賈敏”的身份,終究隻是道:“把他手裡的藥渣找到,去醫館問問。另外,好好問問是誰找的他,把畫像畫出來。”
“是。”豆蔻應聲,又問道:“那這位邢老爺要如何處置……”
“先找間房子關起來,剩下的以後再說。”
“那位邢姑娘沒事罷。”
交談間,一夜已過,天光將亮,黛玉也不知何時起了身,聽得了多少消息,隻是看起來神色如常,走到趙敏身邊,向著豆蔻問道。
“好像邢姑娘今天,不,昨兒早上和那位邢老爺起的衝突,就是因為知道他無緣無故地裝醉跑到甄姑娘院子中,險些又嚇到了甄姑娘,但她並不知道她父親做的事,我們將那位邢老爺帶來時,邢姑娘也隻是哭,但也並沒攔著。說來也是可惜了,那位邢姑娘雖比不得咱們姑娘,卻也是個難得的人,隻又攤上了這麼個父親。”
黛玉聽後,抿唇,點點頭,到底沒再說什麼,屋內的人得了吩咐,也各自去做事,很快,屋中就隻剩下趙敏母女並肖歸三人。
“母親和表哥忙了一夜了,我剛讓白鷺囑咐好這裡的管事背了些早膳,你們用完,去歇息會兒罷。”
“你不想問問昨晚查出了什麼嗎?”趙敏心中的矛盾仍然未曾消退,黛玉看起來把昨日的情緒安撫得很好,似乎比她以為得更好,但她卻仍不忍心讓她手上沾血。如果不是她出現在林家,代替了賈敏生活,黛玉即便會受些委屈,但也絕不會與人命有關。
這件事並不美好,即便她現在不得不這麼做。
“媽願意告訴我嗎?”黛玉看著她,頓了頓,也未及趙敏回答,便笑說道:“我雖然沒聽得到你們前麵的話,但卻也知道木姐姐他們定然沒事。而且,要是當真有了結果,母親應該就不會是這般神情了罷,我相信母親也不會瞞著我的。”
黛玉進門時,就在看著她,此刻的趙敏臉上的疲憊之色都藏不住,麵上也看不出一絲歡愉來,與她平日裡的樣子相去甚遠。
肖歸笑道:“看樣子表妹是休息得好了,如此,倒也省得舅母再為表妹擔心了。”
“自然。”黛玉坐在趙敏麵前的矮凳上,將自己伏在她腿上,直到莊子內的下人送來早膳,方才起身,三人安靜地用過,方才同肖歸從趙敏的房間出去。
“表妹當真沒事了嗎?”
“當然沒事了。”
肖歸點點頭,道:“我還以為表妹是為了讓舅母安心,所以才故意裝得若無其事。”
“你是這麼認為的?”
“或許我猜錯了罷。”
黛玉卻搖了搖頭,問道:“是我哪裡做得不好嗎?母親可能看得出來?”
“我不是看出來的,而是猜得,昨日那樣的場麵,哪裡又真得可能一晚就恢複如常?我估計舅母應該也猜得出來。”
肖歸一夜未睡,也覺困倦,但卻沒急著回自己的房間,而是陪著黛玉就在這莊子裡走著,緩緩說道:“其實,以前我也做過和你差不多的傻事。我母親也曾經一樣的擔心我,你知道的,肖家本是武將世家,但母親卻不準我學武,每日隻看著我讀書做功課。有一段時間,我叔叔家的幾個弟弟,還會特意在我麵前耍弄他們的槍,想看著我難過。當時,我心裡確實有些不甘心,但也從沒和她說過。
我知道,她既擔心我若將來成為武將,便要上戰場殺敵,她害怕我和父親一樣留在戰場上,不能回來,但她又擔心我不願意讀書考科舉,總是害怕我心裡難過。我以不願她如此,故而,我也就隻能自己藏著些了。”
“如今瞧著,倒是看不出表哥年幼時竟不願意讀書。”
肖歸笑道:“我確實沒有不願意,隻是在我心裡,對父親還是很尊崇的,所以,對於不能學武這件事,心裡也是有些不甘的。隻是不想讓母親擔心,所以就裝著無事一般,每日很積極地去和先生請教功課。”
“那,你現在後悔嗎?對於沒有學武這件事。”
“沒什麼好後悔的,就當是讓母親在天之靈能放心罷,越長大也就越能明白她的心情了。”
他說著,又頓了頓,停住腳,看向黛玉,道:“我能感覺到舅母應該很後悔昨日讓你陷於那樣的境地,她和我說,雖然是她讓你學武,卻從沒想過讓你沾染血腥。不過,我想她應該也很矛盾罷,林家如今危機重重,你作為林家唯一的女兒,許多事情,逃不開、躲不掉,所以有一部分事情,她願意攤開在你麵前,讓你知道,讓你學著去處理。隻是昨夜那樣的事情,太過肮臟,她卻又忍不住急忙地把你推走。”
“表哥說這麼多,是怕我和母親因為這件事而生出嫌隙?”黛玉想了想昨夜她和趙敏的交流,比起以往,似乎確實有些僵硬,但她又何嘗不為昨日之事懊悔?她其實也想保護母親,隻是,力有不逮。
肖歸挑了挑眉,嘴角微微上翹,說道:“今兒個就發現了,果然是我想多了。”
黛玉哼聲,說道:“表哥小瞧我呢。”
肖歸從善如流,道:“是我的錯。”
“那作為補償,不若表哥和我說說昨晚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表妹當真想要知道?”
“自然。”
“這個……”他頓了頓,手中的拳頭握了又鬆,終究還是抿著唇,說道:“其實,也不過是一些刑訊手段,可能有些殘忍。”
但黛玉卻仍點頭,她不是不怕,但卻又有些心有不甘,故而,便隻堅持,說道:“表哥隻說要不要告訴我罷。”
“當然可以說,隻不過,表妹若是承受不住,可彆和舅母告我的狀就好。”
她歪頭看向肖歸,努了努鼻子,催促道:“隻快些罷。”
“好,”肖歸無奈,隻好說道:“舅母讓凜風斷了他五根手指,然後又在他肩頭插了一劍。”
這樣的描述,略微有些蒼白,黛玉雖然覺得會有些疼痛,但卻並未感到十分害怕,於是有些不解他們不讓自己接觸的原因,便又追著問道:“隻是這樣?”
“舅母就隻做了這些,就把他交給我了。”
“那你做了什麼。”
“其實也沒做什麼,就是把之前舅母給我們的丸藥,喂給了他一顆。”
黛玉走著,聽他說,又疑惑道:“就隻是這樣?”
“舅母的那顆藥還是很有些厲害的。”
“好罷。”
“你好像有些失望。”肖歸道。
“也不是失望,隻不過,我見母親不讓我過去,所以自己想象得可能要比這個更血腥一點。”
黛玉說得輕鬆,但肖歸卻皺了眉頭,問道:“你昨晚做噩夢了?”
“嗯。”
“比我所說還要可怖?”
“觀之可怕,但若是像你這般形容出來,隻怕彆人也不覺得可怕了。”黛玉看著肖歸,似是有些在懷疑他的表達能力。這副表情,惹得肖歸無可無不可,隻好無奈笑著,敲了下她的額頭,微微將腰彎下,看著她,笑問道:“如果是你,你會怎麼做?”
“什麼?”
“如果,昨晚是你被舅母帶去了那裡,你會怎麼做?”
“我……”黛玉搖了搖腦袋,道:“好罷,我其實也不曉得,這樣看,你能想到給他喂藥已經不錯了。”
“那我就當表妹是在誇我了。”
兩人的對話沒有再繼續,但各自的心情好像又都好了許多,隻各自回了房中,等待著接下來的結果。
隻可惜,所有的線索都斷了,無論是那個匪首,還是邢忠,都把證據指向了同一個林家不認識的人,同一個似乎看起來微不足道、相貌普通之人。至於邢忠手裡的藥,那藥材並沒什麼稀奇的,隻是幾味藥放在一處,藥效卻是強了許多,但僅憑著這幾味藥,也無法繼續追查,況且,趙敏猜測,哪怕是追查下去,恐怕最後的結果,也隻是引向那個畫像之人罷了。
這是對方拋出來的死棋。
無法,趙敏也沒有時間繼續在姑蘇停留,便隻把那匪首帶回了揚州,至於在那場纏鬥中死去的匪徒,卻是以搶劫之名,被交給了姑蘇知府衙門處置,並未提趙敏與黛玉曾與匪徒纏鬥之事。
而邢忠此人,趙敏也未繼續留他在莊子上,隻讓他在證詞中簽字畫了押,就把人送回了蟠香寺,雖然她原本想讓邢忠付出些代價,但是這樣的事情,如果在現在做了,外人也就都會知道是何人所為,隻怕會影響“賈敏”的名聲,況且,她也確實沒有必要再為了這樣一個酒糟爛透的無用之人,多臟了自己的手。
一個多月的時間,他們未再在姑蘇停留,從莊子上出來後,沒有再回林府,便乘船往揚州去。
揚州的一切似乎就和林如海走之前一樣平靜,唯獨,林如海在半月前沒了消息。
趙敏察覺事情不對,就又派了人往京城去,但還不過十日,還未有何信息傳來。而她如今遠在揚州,於京城之事鞭長莫及,不能輕舉妄動,隻能將一切都重新歸於靜默。
隻有王熙鳳偶爾會帶著兒女上門來探望,但卻也並無別事,不過是寒暄著打發時間。雖然,趙敏曉得,這段時間,他們家中並不算安生。
但王熙鳳本是極其自傲之人,對於賈璉的不滿,自然不會輕易宣之於口,即便近來林如海不在,賈璉少了製約,公務上又閒了下來,便時常在外麵尋花問柳,甚至,在他們在姑蘇的那段時間,賈璉還從外麵帶回來了一個良妾,乃是一個農家女,但據說長得極美。
“不知道姑父要什麼時候回揚州?這幾日璉二常在我麵前念叨,說是姑父不在,他一個人怕當不起來,直叫我罵了他一頓,方才好些。說起來也是他不中用,都在姑父手下做了這麼久的官兒,一離了姑父,就像是個斷了奶的孩子,能給人幫上什麼忙?也就是姑父能容他。”
“應該也快了,他年前來信,說是過了正月十五便可從京城回揚,若是沒有意外,也該在路上了才是。”
王熙鳳笑道:“那就好,姑父這一回京中,彆人不知道如何,隻怕老祖宗是要歡喜壞了,姑母離京多年,也沒空閒回去,如今姑父上京,又在京城過了年,老祖宗見了女婿,隻怕就和見了女兒是一樣的。”
趙敏見她如此說,便也笑道:“母親倒是念我,隻說我該隨著老爺一起回去才好呢。”她說著,又頓了頓,問道:“鳳丫頭可是想家了?”
“我母親原就在金陵,在這裡見著倒是還更方便些,隻是,府裡那些事,倒是我躲懶清閒了,隻能勞煩太太們了。”
趙敏瞧著她的神色,怕是又開始府中的管家權了。不過細想下來,倒也是尋常,如今她兒女雙全,彆無憾事,對於權力的渴望自然要比往常還要重些。更何況,這一二年間,賈家與甄家的關係愈發緊密了起來,似乎是想要走甄貴妃的門路,來給賈元春謀個前程,因此,從庫房中出去的銀錢、物件兒也都不少。她不在京中,又不得不為自己兒女籌謀,心裡自然又急躁了起來。
“太太,”趙敏抬頭,見是杜仲忙忙地回來,“老爺身邊的小廝品墨回來了,說老爺已經在揚州了,讓太太彆擔心。”
“既回了揚州,怎麼不回府?”趙敏聽著,卻是有些訝異,而後又有些好笑道:“難不成,是一下船就跑去衙門了?就這麼忙?”
“也不是,老爺是和兩個欽差大人一起下船的,好像,直接和欽差帶著差役去方府了,所以才先讓品墨回來回話。”
“看樣子,是出事了。”而且是大事。
她看了王熙鳳一眼,見對方眼裡也是驚詫,且又聽她道:“既如此,我也先回前去了,就不再這裡多叨擾姑母了。”
“嗯,也好,你也回去看看。”趙敏點了點頭,但神色上卻還好,既然林如海平安回來,那於林家就不該是壞事,故而,反倒有了些好心情,又向著王熙鳳笑道:“這就是說曹操,曹操到了,你如今也不用替璉兒念著他姑父了。”
“人都說我的嘴巧,我看任誰都巧不過姑母去,這時候還要笑話我,可不是欺負我這個笨嘴拙舌的了?”但是說著,卻也忙著行禮告辭離開,她確實要回去看看家裡是否有能幫得上忙的,畢竟若是方家出事,總還是鹽政上的事,他們兩家終究也不會太清閒了。
趙敏見她離開,重將臉色沉下,又派了幾個人往方家去,留給林如海使喚。隻是派出去的人也不過剛到方家不久,林如海就要從那裡離開,待歸家後,也不顧及不得別事,便直向青楓院而去。
青楓院中,並沒有往日熱鬨,隻有趙敏一人在耍劍,隻是也並不算專心,聽得聲音,便收了手,待向外看去,便見林如海獨自往院中走,稍稍細看一回,果見他雖然消瘦了些,但麵上卻不見疲色,甚至還有些放鬆之態。
“進屋說。”她將劍插回劍鞘,便向屋內去,又囑咐眾人不許靠近,待坐回榻上,給二人都倒了杯茶,方才問道:“可是京中出了什麼事?”
林如海點了點頭,道:“要變天了。”
“這麼快?”
“太子在除夕那日宮宴上,逼宮謀反,失敗。”
趙敏聽聞,卻並不訝異,隻是冷笑道:“那老皇帝也算是作繭自縛,如今這般,被兒子背叛的滋味隻怕不好過罷。”
林如海聽了這話,看了她一眼,神色有些古怪,感慨道:“還不止一個兒子。”
“難不成大皇子也一起參與進去了?”趙敏先是驚訝,隨即便笑了笑,說道:“若是這麼說,我估計也不止這兩個罷,你隻說究竟發生了何事罷,讓我看看哪個是黃雀。”
林如海被她這話弄得哭笑不得,無奈搖搖頭,將京中之事說清。
原來,林如海當日被聖旨召入京城,乃是吏部請旨,說今年風調雨順,國家昌盛,應與百官同樂,以藉忠臣之心,且他們又在折子中說到,朝中的一些三品以上官員,外派者中有二三十人,至少三載未曾歸京,隻獨自在外為官,為國操勞,倒顯得淒涼,長此以往,恐傷臣心,而且,長久在外,也易讓臣子生出異心,故而,才請旨皇帝召他們入京過年。
他到京後,聽到同僚說起這份奏折時,便覺詫異,亦想到,隻怕有人想借著將自己調離揚州之時,行便宜之事。但當時他已在京城,當時又馬上便是除夕,宮中已在籌辦宴席,因為他長久未曾歸京,如今剛剛回來,便有數家邀約,一時間忙了起來,倒是脫不開身,他彆無他法,也就隻能靜觀其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