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出來讓你感覺好些了嗎?”珍妮依然是那副“你很平靜,我也很平靜”的肢體語言。
行白把自己摔進沙發,手臂遮臉,“是的,好多了。對不起,珍妮。”
她居然在對醫生發脾氣,這太失禮了。
“那就好,”珍妮似乎不介意,“如果從一到十打分,你會給剛剛的痛苦打幾分?”
行白忍住離開的衝動,用尺衡量,“三?四?總之還好。”
她知道自尊心低,情緒衝動且快速消退都是很典型的症狀,她儘力隱藏,卻像壞掉的水龍頭不停從縫隙裡擠出。
“這不是什麼大事,相信我,你會好轉的。”珍妮安撫道。
她把後半句話壓在心底——你和其他青春期的阿斯伯格孩子很像,我們處理過幾個類似的案例,所以不必擔心。
此時傳來敲門聲,另一位專業醫生詢問自己是否能進入。
“請進。”珍妮起身,主動開門迎人。
另一位麵生的女醫生,名字是克萊爾,看起來快退休了,行白第一眼就確認自己沒有在哪兒見過她。
這是件好事。如果產生交集,可能會為診斷帶來麻煩。
珍妮為她介紹:“這位是阿斯伯格領域的領軍專家和學校的名譽教授,克萊爾醫生,她和學校有合作,每個月會過來提供幾次誌願服務。”
“謝謝你,克萊爾醫生。”行白知道這次機會難得。
“放輕鬆,”翻看手邊行白填完的一遝量表,克萊爾問,“從量表結果來看,你在一些症狀裡的選項裡都勾了‘有時’,比如分心、很難注意日常儀態、怕吵怕光,這些對你的生活有造成困擾嗎?”
克萊爾的銀發總讓行白想起嚴肅的教導主任,這讓她不得不努力用端正的態度和完整清晰的回答配合她,“還可以,習慣之後就在不影響正常生活的可控範圍之內了,所有我沒有選‘經常’和‘總是’的選項。”
克萊爾:“你的意思是,這些回答是已經經過你篩選後呈現的嗎?”
“對,如果加上那部分因為影響較小所以記不清的次數,真實的發生頻率可能比量表高一些。”
“如果綜合起來,在平常生活中你分心的次數多嗎?”
“經常。”
“你是怎麼應對分心的?會有類似列清單的習慣嗎,比如把明天要做的事情記在備忘錄。”
“有時候會這樣,比如明天提醒自己去超市購物,但其實到了明天我會連備忘錄也一起忘掉。所以如果事情特彆重要,或者時間跨度比較長,一個月那種,我就會把它們換成手機鎖屏幫助記憶。”
“你有長期規劃嗎。”
“請問多久算長期?”
“五年以上,你有想過五年後自己在乾什麼嗎。”
行白儘量展現微薄的底氣,儘管她從來沒認真想過這個問題,“五年……沒有這麼長,我都是走一步看一步。”
克萊爾問了個似乎有些相乾的問題,“一般來說,你能維持一段友誼多久呢?”
“短的一個月,長的三年。”
“你覺得自己和身邊的人關係融洽嗎”
說到人際關係,行白像被踩了一腳,“我覺得還可以,截止今天還維係朋友關係的人超過四個,和其他人……應該融洽吧,我不確定,得從她們角度來。以前有過我以為對方是朋友,其實早就被當成對手或者仇人的程度。”
克萊爾:“你能提前察覺到這些敵意嗎?”
行白:“……不好說,麵對麵的話我能看出來,但是不怎麼打交道、和特意隱藏起來的人就不知道了。我對事不對人,很難把壞事和具體的人聯係起來,每次和熟人對話時的印象其實都是從頭開始。”
所以她很難把每次交談都記住。
“原來是這樣。那今天你和我的談話結束後,大概能記多久呢?”
“如果是指談話這件事的話,大概半年?要是具體到談話細節,比如你最開始問了什麼問題……不好意思,我現在就有點不記得了。”
行白尬尷地笑了笑。
克萊爾同樣回以微笑,落筆匆匆,“你記得小時候的事情嗎,比如童年時期曾經遇到過某些挫折?”
“嗯……記不太清楚,我隻能清楚地列出近半年發生的事情,十六歲再往前我好像沒有什麼記憶,有點虛幻。我覺得這和硬盤自動清理內存一樣,大腦會把不用的東西刪除本地記錄?但是在我專心做另外事的時候,偶爾會有片段不受控製地突然蹦出來,這讓我感到尷尬。”
“為什麼你感到尷尬?”
“因為它主動出來之前,我完全不記得自己還經曆過那樣的事,比如,嗯……我暫時想不到典型的例子,可能等下我們聊著聊著就記起來了。”
克萊爾於是轉移到新的問題,“你對噪音的敏感度怎麼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