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咚!”
古鐘聲渾厚而深沉,嫋嫋餘音回蕩山間。
半山腰的慧聚寺,三扇朱門隻開了中間一扇,朱門內銀裝素裹,探出頭的鬆枝摻著白雪,石獅子也壓滿積雪,隻有中間一條青石小路打掃得乾淨。
溫凝背緊身後的吉他,抬腿邁進這座千年古刹。
慧聚寺始建於唐朝,至今有上千年曆史,但在遺跡甚多的古都北川,不算特有名氣的寺廟,隨即便旅遊旺季,也不會人擠人,壓得透不過氣。
溫凝喜歡的正是這份靜謐。
時值寒冬,遊人稀少,寺內空曠,大雄寶殿前,黑色的四角香爐裡白煙繚繞,淡淡梵香,沁人心脾。
溫凝踩著薄雪,一階一階走上殿前,在香燭台上拿了三根香,她點香心急,沒看見地麵結了薄冰,腳下一滑,身體不受控地向前傾斜。
火光電石間,有人扶住她。
“小心。”
男人聲音溫柔而清潤,像冬夜裡飄來的一縷春風。
溫凝站穩腳,直起腰望過去。
雪鬆下,男人一襲墨色大衣,頸間和臉的膚色冷白似雪,他身姿挺拔,五官清雋斯文,帶著淡淡書卷氣,細邊框的薄鏡下的眸狹長深邃,雙眼皮褶皺很深,目光如聲線般柔和乾淨。
男人鬆開溫凝的胳膊,唇邊扯起淺淺的弧度,“雪後路滑。”
聞聲溫凝才想起還沒道謝,忙點頭說:“謝謝。”
“客氣。”男人沒再多言。
擦身而過,溫凝來到酥油燈前燃香敬拜,三支香插.入香爐,她來到殿內,卸下吉他,跪在軟墊雙手合十,抬眸向上,目光觸到佛像的一瞬,心中無空一願,隻剩寧靜。
她拜佛,卻不求佛,隻在被困擾時來尋得片刻安寧。
剛讀大一,她並沒多少世間困擾,隻是最近有件事頗為不順。
三個月前,溫凝有幸被選中成為明天樂隊的吉他手,經過一段時間的排練,隊長提議在周末找份兼職,賺些零花錢,眾人一拍即合,立即在網上聯係酒吧求職,但麵試處處碰壁,試唱了多家酒吧,沒一家給予通過。
四個年輕人被打擊得不輕,隊長幾天沒組織排練,群裡也沒人說話,氣氛壓抑到極點。
溫凝斂回視線,準備跪拜,彎腰一霎,腦中驟然浮現出男人溫雅的身影,她鬼使神差地直起腰回頭。
朱紅門外,米粒大小的雪零零灑灑地飄下,透過鬆枝葉的空隙,落入男人的頭發和大衣,溫雅中多了幾分清冷。
他站在原處,隔著紛揚的雪花和縷縷梵香,與她對望。
鐘響,溫凝回過神,收了視線繼續跪拜。
說來神奇,溫凝未在佛前發願,卻在下山路上收到隊長梁京州發的消息:【夜漫酒吧讓我們今晚正式唱一次,能複試說明希望很大,兄弟們加油!6點前趕到,不許遲到】
峰回路轉,溫凝勾起唇角,回身對著慧聚寺深深一鞠,頂著飄雪慌忙下山。
郊區氣溫比市內低,溫凝在公交站牌前等了片刻,開始跺腳搓手,擔心遲到,她時不時拿手機看時間,二十分鐘了,公交車還沒來。
溫凝向後摸了下吉他,幸好出門前多留一手準備,不然回學校拿吉他更來不及。
又十分鐘過去,公交車依然沒來。
慧聚寺到夜漫酒吧,公交換地鐵要兩小時,眼下4點整,公交車再不來必然要遲到,溫凝百感交集地望著遠方。
漫天飛雪的崎嶇山路間,一輛黑色幻影緩緩駛來,車到公交站前停下,後排車窗降落,露出男人好看的五官,“去哪?送你一程。”
溫凝不敢隨意搭陌生人的車,禮貌微笑:“我等公交就好。”
“山下發生交通事故,公交車一時半會兒上不來。”
溫凝點開手機地圖,果然一段上山的必經路堵成暗紅色,4點15分,再不走,百分百來不及,她心一橫,邁步向前,繞過車尾時拍了張車牌照的圖發給室友,防人之心不可無。
她坐進車內,雙手垂落腿上,十指緊捏手機,指腹按在指紋開鎖的位置,扣向腿內的屏幕已經按好110三個數字,臉上平保持平靜,“帶我到山下地鐵站就好。”
“好。”男人擰開瓶純淨水,遞到她麵前,“喝口水?”
“謝謝,我不渴。”溫凝渴,不敢喝。
男人溫淡一笑,收回水放在一旁,沒說其他。
他沒搭訕沒講閒話,一路安靜,溫凝依舊不敢鬆懈,緊繃的神經到地鐵上才徹底鬆弛。
折騰快兩個小時,溫凝終於來到夜漫酒吧,隊友的電話一個也打不通,她通過酒吧經理,找到貝斯手,“怎麼都不接電話?”
貝斯手拉溫凝來到無人的走廊深處,神神秘秘說:“告訴你一個驚天大瓜,咱州哥家巨有錢,他不想從商,惹惱父親卡被凍結才淪落到和咱們打工賺錢的地步。
今晚他哥哥和一位朋友過來看咱們演出,我們都忙著陪大佬聊天沒看手機。”
“哦。”溫凝看眼手機屏幕的時間,“趕快喊他們回後台準備,我進去化妝了。”
貝斯手上前攔住路,“梁京州哥哥可是盛名集團新任總裁,他哥那位朋友聽說是——”他湊近溫凝耳邊壓低聲音說了個名字,“的孫子,這麼厲害的人物,你不去見見?萬一被他們相中做了女朋友,還打什麼工?”
溫凝掀起眼皮,冷冷瞥他一眼,“沒興趣。”
聲都冷的,真沒興趣,不愧是學校最難追的女生,貝斯手乖乖讓開路。
進到化妝間,溫凝打開包,剛準備畫眉,梁京州進來,手欠地搶下她的眉筆,“走,帶你去認識一下我哥。”
好友邀請和帶著目的刻意接近不一樣,出於禮貌溫凝會去,但去之前有話要說。
她搶回眉筆扔進包裡,“有錢的哥哥來了,你們就不管演出?這可是我們麵試了十多家酒吧才得到的機會。”
就事論事,有情緒直接表達,不陰陽怪氣內涵人,也不掖著藏著耗自己,一個情緒明朗的小姑娘。
這是梁京州願意和溫凝做朋友的原因,簡單來說相處不累,他歉意一笑,“抱歉,忙著和我哥聊天,忘記告訴你,今晚的演出曲目是我們之前練過N次的老歌,閉著眼都能彈出來,不會演砸。”
了解清情況,溫凝鬆口氣,“走吧。”
來到前廳,梁京州介紹卡座裡一位和他麵容相似的男人,“我哥梁程州。”
“程州哥好。”溫凝乖巧打招呼。
梁京州轉向親哥旁邊的男人,“這位是京淮哥。”
“京淮——”招呼打一半,溫凝頓住。
酒吧光線昏暗,她走來時沒仔細看卡座裡的人,梁京州介紹人才仔細瞧看,這位京淮哥正是她下午在慧聚寺遇見的男人。
梁京州從背後撞溫凝一下,她才慢吞吞說出後兩個字,“哥好。”
許京淮微不可察覺地扯了下唇角,站起身,伸手,“你好,許京淮。”
他手指瘦削修長,拇指關節下一顆小小的淺褐色痣,溫凝小心翼翼地搭過去手,掌心一觸,男人的溫熱傳過來,她慌忙移開手,垂眸道:“溫凝。”
梁京州坐到親哥身邊,全桌隻剩許京淮身邊一個空位,溫凝拉開椅子,正要坐,耳畔傳來一道低緩的男聲,“稍等。”
溫凝停住。
許京淮抽出西裝口袋裡的手帕,擦乾椅麵的小水珠,“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