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朝歡卻沒忍住。
像是這個晚上,甚至是這段時間以來唯一放鬆的一瞬間,她看向沈沛容,唇角翹開,彎出笑意濃重時左頰邊才有的小梨渦。
沈沛容笑著搖了搖頭。
本低頭慢條斯理解開袖扣,挽起襯衣袖口整理的晏峋,動作幾不可見地滯頓了瞬。
他沒聽見她笑開的聲音,卻看見她笑得肩膀輕輕顫了兩下。
“公司有事,才來晚了。”
宋朝歡一頓,那點短暫的快樂,像被吸進了他淡漠的聲音裡。
她有些滯頓地偏過臉,不知道自己是用什麼樣的速度和表情收回的笑容,隻詫異他為何要同她解釋。
她甚至完全不明白晏峋為什麼會來。
至於晏峋知道她的行蹤,宋朝歡卻不驚訝。
畢竟陳叔鄭姨說到底,領的都是晏峋的薪水。
“沒事沒事,”宋運盛殷勤道,“我們也才吃。”又趕緊招呼周嬸給晏峋盛飯。
卻想:到底是還鮮嫩的麵孔,就算性子無趣,男人偶爾換換清淡口味,倒也有些彆樣的情.趣。
晏峋好似沒聽見宋運盛說什麼,隻盯著她。
甚至在宋朝歡不解的目光裡,側頭看著她,微彎下腰。
“不想吃飯。”他頭低得像是要埋進臂彎裡,目光卻始終銜著她,輕聲同她說。
宋朝歡一怔。
男人自然到近乎親昵的孩子氣,讓她沒來由地心慌。
晏峋那模樣,仿佛真如初次上門,想給嶽父母留個好印象,卻因為吃不慣,同戀人討饒求援的準女婿。
這回,不光是宋運盛。連沈沛容都有些驚異。
畢竟,晏峋無需同任何人演戲。
宋運盛甚至開始自我懷疑,昨晚喝醉了在嵐亭會看見的到底是不是晏峋。
像是怕讓人窺見她一層層結好的血痂內裡,還有沒長好的新鮮皮肉。
宋朝歡有些狼狽地站起來,她撇開同晏峋對視的目光,低聲卻難得急切,“我去煮些麵。”
男人盯著她似落荒而逃的背影,慢騰騰直起身,翹了翹唇角,說:“好。”
宋朝歡不知道晏峋是什麼時候養成的習慣,還是人天生就會對某一類食物不感興趣。晏峋的確不太愛吃米飯。
倒是挺喜歡她下的清湯麵。
那是再尋常不過的吃食。外婆最常替她煮的夜宵。
爐灶上,鍋中煎焦香的荷包蛋加水,入麵。白瓷湯碗底,鋪上切碎的幾粒香蔥,一點醬油與鹽,一小勺熬好的豬油,提味的一小撮胡椒,麵湯衝滾,撈進細麵。
隻消幾分鐘。
“二小姐,這就可以了嗎?”傭人問。
“嗯。”宋朝歡溫軟笑道,“可以了。很簡單的。”
裝進托盤。
宋朝歡陪傭人一道,端著湯麵走出廚房的時候,宋運盛的滔滔不絕已經在收尾。
她隻隱約聽見,宋運盛還是向晏峋提了想參與頤園二期的念頭。
宋朝歡這個角度,看不清晏峋的表情,也沒聽見他說什麼。
等她回到餐桌邊,宋運盛立馬擺出嚴父的語重心長,“歡歡,你要體諒晏峋啊。男人在外麵打拚已經很辛苦,應酬都是在所難免的嘛,你可不能小家子氣,還要給他添堵。”
女人麼,懂事點,做朵解語花,就是最好的歸宿。
晏峋沒作聲,仿佛根本沒看見宋運盛,隻微挑眉,不置可否地看向她。
仿佛剛剛那個孩子氣的晏峋,隻是她的錯覺。此刻平靜到高高在上,俯瞰世人的晏峋,才是真實的他。
餐桌上安靜到有些詭異。
拉開椅子準備重新坐下的指節,有些發僵。
“嗯。”她最終在有些刺耳的刮擦聲中坐下,低聲道。
宋朝歡垂眼繼續吃飯,沒再看晏峋。
隻聽見傭人將那裝麵的瓷碗擱上桌麵時,他鼻腔裡很輕的,不以為意的一聲淡嗤。
-
從宋家出來,花園裡,宋朝歡同晏峋一後一前,微錯開前行。
周嬸一早幫晏峋將西裝和沈沛容給她裝的點心送去了車上。
踏著腳下的卵石路,宋朝歡下意識回頭望了一眼。
離遠了些,那彆墅影影幢幢地埋進黑暗裡,像個手作的玩具,窗口露出的光隻是裝電池的燈串。
沈宋兩家聯姻之後,許多生意便纏結在了一起。但沛容阿姨不擅行賈,即便手中仍捏著原先沈氏的那部分股份,卻無任何實權與管理渠道。
如今就算真的讓宋家分一杯羹,那些後續源源不斷的利益,也隻會肥了宋運盛。往後在沛容阿姨麵前,隻會更肆無忌憚。
畢竟他要讓宋家賺錢可以,讓沈氏的業務“虧損”,也同樣可以。
譬如這房子,本是沈家父母替女兒婚後置的彆業,如今倒成了“宋家”。
思及此,從不過問晏峋生意上事務的宋朝歡,還是回過頭,快走一步跟上了前麵的男人。
“晏峋。”她叫他。
聲音很輕,沒什麼分量地飄上去。
晏峋腳步一頓,不緊不慢地轉過身。
仍是那副不置可否的淡然表情,微揚了下眉眼,似是在問她何事。
宋朝歡嚅了嚅唇,還是說:“剛剛的事,你不用……”
晏峋卻驀地朝她靠近,抬起手。
宋朝歡愣了下,倒也沒躲閃,隻下意識地定在了原地,忘了接下去要說的話,有些怔然地望著他。
晏峋垂眼,無聲翹了翹唇角。
“有些亂了。”他伸手繞過她後脖頸,扶了扶她腦後的頭發。
今天是家宴,宋朝歡穿得簡單,雙縐小圓領直襟及膝旗袍,茉莉白的料子,隻緄邊鑲了一抹筍綠,嫩生生的。
長發未多做打理,一支雞翅木發簪虛虛籠了小半抔黑發在腦後。餘下的任由它們散著。
宋朝歡原以為是她發簪鬆了,正要抬手側頭去整理,右手便被晏峋空著的那隻手捉了去。
他極自然地扣住她手腕,把她往自己身前帶了帶。宋朝歡一下撞進他懷裡。
還未做反應,他捉她手腕的指節已鬆開,嚴絲合縫地環住她腰,扶住她腦後的手已滑進她頸後。
他指節扣住她後脖頸唯一露出來的一小塊皮膚,拇指指腹在她耳後突起的骨骼上輕娑了兩下,未多做停留,便順著她脊椎錯落的弧度,一路徐徐下移。
像指腹依次觸摸琴鍵,又不叫它們發出聲響。
遠處玩具房子裡的燈串暗了一盞,中天藍盈盈的月光泅染到他白襯衣上,也氳進她仰望他的眼睛裡。
雙縐麵料魚鱗一般的紋理,像被他指腹撳進了她皮膚裡,在脊椎上激起一層細沙抖動似的顫。宋朝歡腳下都有些虛浮,如同娑娑作響的樹影。
這景象若真叫人撞見了,也隻當他們在喁喁私語,瞧不見長發後的溫.存旖.旎。
宋朝歡卻一動都不敢動。晏峋清楚她所有不受控的嗜.欲。
月色下,他抱著她,像最親密無間的戀人。
宋朝歡看見他笑了笑,那副紈絝公子的相貌,輕扯唇角時常有些痞氣,可今夜卻顯得有些溫柔。
他似是因為背著光,才很深地看了她一眼,對她說:“朝朝放心。”
然後挪開琴鍵上的指節,將她落到側頰抿進嘴角的一縷碎發勾出,細致攏到耳後,才繼續笑意不減道,“我從來沒有拿生意上事情,哄女人開心的興趣。”
你,
也不會是那個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