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很長一段時間裡,她都是混亂的。
其實她喜歡,很喜歡和晏峋在一起的感覺。甚至是有些貪戀地,想長久沉淪進那骨血相融般的糾纏裡。
可又總覺得,人還是得有一點點活得不糊塗的地方吧。
於是她茫然地抗拒,又迷惘地清醒著。
可似乎,人的確是不清醒些更快樂。
除了昨夜最後那一刻,有些後悔——她沒想到晏峋會什麼措施都不做。
畢竟從前,在他們還沒有等同於分居的,新婚的那半年,晏峋從來都是自己做防範的。萬無一失的防範。
從開始到結束,滴水不漏到讓她漸漸明白:他不想要孩子。
宋朝歡不知道,他是不想在那時候要孩子,還是不想要和她一起的孩子。
後來,便乾脆不用去想了。
掩上身後的朱漆大門,宋朝歡極長地,籲出一口氣。
如今看來,晏峋大概是不願意在那樣的時候,有後顧之慮吧。
可現在,倒是換她有旁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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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同口24小時營業的藥店裡,晏峋的電話,同熱心又怒其不爭的阿姨聲音一道響起。
宋朝歡頓了瞬,又下意識地很快接開。
“去哪兒了?”電話那頭,晏峋聲音有些不同於往日的隨意與閒適,伴著走動的雜音,低聲問。
張了張嘴,還沒來得及細想與回答,阿姨便重新替她挑了一盒,大聲道:“小姑娘,這個牌子的好,副作用小一點。但緊急避.孕.藥都對身體傷害很大的,可不能當常規避.孕手段用啊!”
聽筒那端腳步聲一頓。
宋朝歡稍掩了掩手機話筒,柔聲同阿姨道謝。再將手機貼回耳邊時,對麵仿佛連呼吸聲都暫停不見。
掛斷般的片刻沉默後,她聽見一聲一慣輕嘲淡諷似的低笑。
宋朝歡垂了垂眼,安靜地聽他將電話掛斷。
結了賬,宋朝歡乖順地聽阿姨同她關照使用方法,又聽她千叮嚀萬囑咐,下回可千萬不能把這後悔藥當作平常的藥吃。
宋朝歡微笑著再次同她道謝。陌生的溫暖,總叫人心生柔軟。
掀開門簾子,宋朝歡小心地低頭去看店門口的台階,等走下去了,才抬頭朝前看。
卻驀地怔愣。
那欒樹頎長枝乾下站著的男人,正一瞬不錯地看著她。
是晏峋。
他額發微亂地隨意垂著,白襯衣下擺蓋住腰身。不似平日上位者的掌控模樣,倒有些恍惚地像他年少時。
宋朝歡有些茫然,似是那夢還沒醒,不敢向前,定定地望過去。
對望片刻,那個晏峋安靜地朝她走過來,什麼也沒問,微垂頭,捉住她手,緊攥在掌心裡。
數秒後,側身到她身邊,無聲牽著她,往家走去。
欒樹金黃的碎花鋪在泥灰色的腳下。她指尖被溫涼包裹,鼻息間若有似無的清淡花香,夾雜著皂香。
男人臉上沒什麼表情,宋朝歡摸不清他的情緒。可莫名覺得,大約是那輪下弦月又漸西了些,他整個人也似被一層淡淡的惘然失神籠罩。
心尖一麻,宋朝歡突然有些難受,不知道是為晏峋,還是為她自己。
仿佛在他麵前,總是會毫無原則地心軟。
她突然很想告訴他,她會做這樣的決定,不是不想要他們的孩子。
大部分的原因,是因為……
晏峋褲袋裡的手機震動起來。在初夏蟬鳴疏落的夜裡,突兀地叫人心慌。
宋朝歡微張的嘴嚅了嚅。身邊牽著她的人,似是也有些意外地頓住腳步。
宋朝歡翕唇,偏頭看他。他亦側頭低眼回視她。
手機震動的聲音,孜孜不倦到讓人有些心浮氣躁。宋朝歡終究沒他有定力,低聲問:“不接嗎?”
晏峋未言語,鬆開牽著她的手,去拿褲袋裡的手機。
蜷了蜷有些失溫的指節,宋朝歡按照既定的路線,微低頭,朝朱漆大門走去。
地上另一個影子,離她越來越遠。
在手機震動停止的那一刻,宋朝歡清晰地聽見,那個熟悉的女孩子的聲音,帶著朦朧醉意,在電話那頭哭。
叫著晏峋的名字。
再多的話,便有些聽不清了。
即便晏峋沒有回應,宋朝歡也是知道的。
卻突然很想問他:是誰。
都說滿月有讓人失魂衝動的魔力,沒想到弦月也有這樣的效用。
於是她轉身,站定。
因為距離隔得有些遠,便不用再抬頭仰望他。
“是誰?”宋朝歡問他。
晏峋微頓,電話那頭不知是聽見了她的聲音,還是哭累了,安靜下來。
隔著夜色,他情緒不辯地看著她,平靜道:“李思。”
素月疏朗,明明該是個晴天的,那白皦皦的蟾光卻像給夜覆了層薄霧。
仿佛退守布魯蒂烏姆半島的斯巴達克起義軍,隔著通海的壕溝,遙望在晨霧中集結布陣的羅馬士兵。
隔著迷茫與混沌,清晰地明白自己的結局。
可明知必輸的結局不是最可怕的,等待潰敗的過程,才是無儘煎熬。
就像晏峋說的,他需要的,是最適合坐晏太太位置的女人。
“那我,”宋朝歡點點頭,平靜地說,“先回去了。”
她再次轉身。
隻片刻,身後卻傳來漸快的腳步聲。
晏峋突然從身後捉住她手,將她拉轉回身。
“朝朝。”像剛剛情濃時那般喚她。
“你怎麼能,”他低頭,額頭抵住她額頭,極親密的姿勢,笑意輕啞又勾人,慢條斯理同她說,“這麼善解人意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