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定好的拜師禮忽然改日子提前了,此事可大可小。
往好了說,那便是國師大人看重小徒弟,著急收入門內傳授教導,往壞了說,便是國師大人輕漫新徒,就連拜師禮也草率敷衍,收入門內隻是憐憫這位隱族遺孤孤苦可憐,並不重視。
大多數人,都是後者想法,就連秀琴也是這般想的。
與清棋不同的是,秀琴隻是普通宮侍,她沒有天賦靈根,並不能同清棋一樣,精通術法整日與修士們打交道,但她與清棋同為長穗親信,一個主內一個主外,秀琴主要負責鹹寧閣內的大小瑣事。
昨夜的蛇禍驚嚇,導致秀琴昏睡了半宿,今晨清醒時頭昏腦漲,渾身軟綿綿的沒多少力氣。但因被清棋抹去了記憶,她隻當自己受了涼,得知長穗將拜師禮改為今日,堅持要親自操辦,攔也攔不住。
如今親眼目睹蛇禍之人,隻剩下了長穗和清棋,雖長穗並未言明蛇禍的真凶,但清棋隱約猜到了答案。想到昨晚的驚險,她擔心秀琴對上那位再出事端,隻能跟隨幫襯。
操置好拜師流具,到了午時,兩人一起去偏院接人,路上秀琴的精神恢複不少,話匣子關不上,“那小巫子傷還未好,尊座就著急收徒半分不顧,你說尊座到底什麼意思?”
“這可是尊座首徒,竟安排的如此簡鄙!我可聽外麵有人嚼舌根,說咱們主子收徒並非真心,隻是貪圖好名聲,想讓人誇她心善慈悲。”
清棋聽著顰眉,“你信了?”
“怎麼可能!”秀琴憤憤道:“好話歹話都讓他們說了,我沒看出尊座因小巫子得來什麼好名聲,反倒多了不少詆毀看笑話的人。”
但她確實不解長穗收徒的用意,“要我說,尊座就不該收那小巫子當徒弟,如今咱鹹寧閣被多方忌憚處境艱難,而他要身份沒身份要家世沒家世,一個亡族遺孤,如何配得上國師首徒?”
“慎言!”清棋及時打斷她的話。
雖也有不解,但清棋比秀琴更了解這位首徒的身份。
想到近日收集的巫蠱族信息,又想到這位首徒的乖戾難測,她沒法向秀琴言明其中複雜,隻能隱晦囑咐:“尊座做事自有深意,輪不到我們置喙乾涉。不管尊座因何收徒、鹹寧閣是何處境,那位公子都將是國師首徒,是我們日後的主子,絕不可怠慢不恭。”
秀琴還有些怨言,“你那麼厲害有天賦,尊座還親自教導過你都未收你為徒,那小巫子憑什麼!”
“我們跟隨尊座最久,是她最親近信任之人……”她喚著清棋的名字,憂心道:“難道你就不怕,那小巫子會取代我們,成為尊座最信任親近的人嗎?”
清棋愣了下。
她滿心被蛇禍塞滿,確實還未想過這些問題,如今經秀琴提醒,她心中忽然起了慌感。
先不提那位是否會取代她們在長穗心中的地位,眼下她們最該擔憂的,是那位當上首徒手握實權後,能容得下她們繼續跟隨尊座嗎?
難以忘記秀琴昨晚的遭遇,清棋心思下沉,預感鹹寧閣日後不會太平了。
已經行至院外,兩人默契閉嘴。
秀琴本以為人正忐忑激動的在房中等候,誰知院門推開,卻看到少年淡漠從容,正悠閒立在枝前觀梅。
褪去一襲妍貴紅衣,雪白的綢料穿在他身,與柔順烏發掛垂觀感強烈。少年輕輕折下一枝雪梅,聽到聲響偏顏掃來,銀色獸紋匍匐在肩若隱若現,圖騰紋路蔓延至心口處,整個人看起來隨散柔和,比紅衣更顯良善無害。
可誰能想到呢?這般昳麗年幼的少年,昨夜用殘忍的手段,險些害死一個姑娘。
先秀琴一步回神,清棋搶在她之前開口,恭敬行禮,“公子,拜師禮已準備妥當。”
她緊繃著身體,低垂麵容聽到了窸窣清淺的摩擦聲。少年淡淡嗯了聲:“這麼快嗎?”
指尖微鬆,紅梅順著他的掌心掉落在地,在清棋低垂的視野中,一腳碾碎入雪地。他拍了拍身上的落雪,隱含愉悅,“那便走吧。”
他的回應明明隻隔了短短幾息,清棋卻覺得無儘漫長。
暗暗觀察少年,見他唇角含笑,對拜師一事當真無半分排斥躲避,心防微放。趁著少年不備,她將手背在身後做了個揮退的動作,示意隱在暗處的人不必現身押送,遠遠跟著就好。
未曾想,這麼細微的舉動也能被少年察覺,他忽然偏轉麵容看向她,“你在做什麼?”
清棋一驚,忙重新低下麵容,失了禮儀生硬轉移話題,“奴婢這就為公子帶路。”
少年沒說話,微微眯眸看著清棋的發頂,聽到遠處暗角很細微的遮掩聲。這時,回過神來的秀琴不滿催促了句:“快走吧,莫誤了時辰。”
她的語氣算不得好,成功吸引了少年的注意力。
少年終於將目光短暫掃到她臉上,秀琴隻感覺後頸有涼意攀過,緊接著便看到少年彎起唇角,很溫順回了聲:“好。”
清棋為秀琴捏了把冷汗。
“……”
長穗平時處理公事都在觀星樓,這裡是整個鹹寧閣最高、地勢最開闊的地方。
她將拜師禮就定在觀星樓裡,定在她平日小憩打坐的頂層,原本空蕩的桌台,此時設了香案擺掛了天地牌,木牌由長穗親手所刻。
看著這塊天地牌,長穗思緒漸飄,不由又想起靈洲界的事情。
按照神劍宗的傳統,收徒需去神宗祠祭拜天地,以宗規立誓記於宗譜。徒弟需對師尊行三跪九叩大禮,師尊需授予徒弟象征身份的玉牌,並在徒弟眉心加注一道護身法印,這是師尊對徒弟的認可。
收徒流程複雜,規矩繁多。
長穗記得,當年她收暮絳雪為徒時,因是首徒緣故,還需掌門等一眾弟子觀禮,宗祠裡很是熱鬨。如今靈洲界毀了,她來到異世失了部分記憶,又要收同一個人為徒。
原本,她想在倉促的時間裡,儘量還原神劍宗的拜師禮,然而昨晚從小孽障那裡離開後,她夢魘看到了一些奇怪畫麵:
幽暗陰寒的大殿中,一襲華貴紅袍的男人倚坐在王座上,他白皙修長的脖頸微抬,其上纏繞了幾圈透薄綾緞,綾緞伸展拉長,另一端纏勒在纖細手腕。
手腕的主人綠裙烏瞳,額心是幽碧的三瓣纏花法印,她死死勒緊無垢綾,力道發顫發狠不肯鬆懈,幾乎是咬牙切齒的怒喊:“我再說一遍,把桓淩的魂魄還給我。”
“暮絳雪,我讓你放了我阿兄你聽到了嗎!!”
哪怕脖頸被神器勒纏威脅,暮絳雪始終未鬆口,他像是感受不到痛,竟還低低笑出聲:“你要為了桓淩,殺了我?”
最後三字放得極輕極緩,不像質問更像是呢喃。
他垂落長長的眼睫,忽然抬手握住脖間的無垢綾,“桓淩於你,就這麼重要嗎?”
修長如玉的指根根收攏,不等長穗回答,凶戾的力道扯住無垢綾,硬生生將她扯到暮絳雪的麵前。
昔日的少年成長,不知不覺成為高大她太多的男人,暮絳雪將她輕鬆她拽入懷抱,摟住她的腰身與她俯麵對視,“這可是我送師尊的新婚賀禮呢。”
勒纏住男人的無垢綾,悄無聲息也將長穗捆綁束縛,她掙紮不開,隻能憤恨瞪著眼前的孽徒,而暮絳雪卻親昵貼了貼她的臉頰,冰涼的薄唇蹭上她的眼尾,用無奈的語氣像是哄小孩子般,“送出去的賀禮怎麼可以收回呢?”
“師尊未能與你的好兄長順利完婚,確實遺憾,可這和我有什麼乾係呢?路,都是你自己選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