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穗默了瞬,感受到結界外的異動消失,垂眸間才使所有箭羽跌落在地,人群中長舒一口氣。
趙元齊臉色陰的嚇人,卻死盯著長穗沒再說什麼。眼下正是奪嫡的關鍵時期,所以哪怕看不起長穗,他也不敢在女帝麵前和她起衝突,平白惹上一身腥。
“你給我等著。”陰寒留下這麼一句,趙元齊夾緊馬腹衝出獵場,沒再同長穗糾纏。
長穗微仰下頜,麵上從容不迫,其實快被怒火吞滅理智。所以當暮絳雪抱著羽氅從高台下來時,長穗抬手給了他一巴掌。
啪——
過重的力道發出清脆響聲,嚇到了緊隨而來的清棋和秀琴。
暮絳雪的臉上瞬間浮現清晰的巴掌印,想要為長穗披羽氅的動作還未收回,聽到長穗氣急敗壞質問他,“這些是不是你招出來的?”
是真被氣到了,長穗隔空吸過一條花斑毒d蛇,顧不上膈應惡心,生生掐死砸到暮絳雪身上,“我問你,你剛剛想乾什麼?!”
暮絳雪定在原地,任由毒蛇從他肩頭砸落,並無太大的情緒起伏。
頂著鮮紅的巴掌印,少年頰邊的碎發微亂,情緒收斂下喜怒不辨,隻回了句:“他們在欺負師尊。”
所以,他引蛇殺光這群人,有什麼不對嗎?
抬手觸過被打的臉頰,火辣辣的痛感不散,可見剛剛長穗使了多大的力道,半分不留情麵。暮絳雪有瞬間的麵無表情,再抬睫時,瞳眸黑漆漆凝著長穗問:“師尊剛剛明明動了氣,我幫師尊除掉他們,又做錯了嗎?”
他想對她好的,她卻為了維護那群惡人打他。
長穗唇瓣哆嗦,張了張嘴已經不知該說什麼,“他們欺負我……你就要讓他們死嗎……”
暮絳雪表情很淡,“不可以嗎?”
完全不思悔改,這是什麼純粹可怕的惡魂。若她剛剛沒有及時出手為暮絳雪遮掩,趙元齊和那群少年定要被蛇群咬死,到時後果不堪設想。
“你真是……”長穗捂住眼睛,聲音越來越弱模糊不清,隻感覺眼前發暈有些站不住。
蹌踉著往後倒時,清棋和秀琴將她扶住,兩人都被長穗徒手抓死蛇的舉動嚇到,聲音都結巴,“尊座,您、您沒事吧?”
長穗沒事,隻是被暮絳雪氣到了。
見人還以一副無事姿態杵在她麵前,甚至還染了幾分戾意,長穗猜他可能記恨上了她,心下冷然無力,一時不知該如何做了。
她到底是個不合格的師尊啊。
腕上的血色冰花在提醒她什麼,長穗閉了閉眼睛,不願再看他,“你走吧。”
她儘可能讓自己的語氣平靜,刻意放緩的聲調下,尾音難以控製發著顫,“現在就走,回我的帳篷去反省思過,我不回你哪裡也不許去。”
又開始下雪了。
落雪在風中打著轉,討嫌往人臉上飄。
長穗沒抬頭,所以她不知暮絳雪是什麼表情,隻感覺他將視線在她臉上定了幾瞬,一言不發轉身走了。
“尊座。”身側的清棋有些僵硬,她有看到剛剛暮絳雪落在長穗臉上的表情,忐忑不安道:“雪公子好像生氣了。”
長穗低著頭,用帕子一遍遍擦拭抓蛇的手,滑膩冰涼的觸感不散,聲音悶悶道:“隨他去。”
想到秀琴的事,清棋還是有些不放心,“我擔心他會對您……”
“怕他殺了我?”長穗平靜將她不敢說的話補齊。
她知道,這種事暮絳雪做得出來,或者說,已經做了。
在眾目睽睽之下,他敢引蛇殺人,說是為她出氣卻壓根沒想過她的處境,一旦他的計謀成真,與皇子發生衝突又會術法的長穗百口莫辯首當其衝,說不定還會直接被定為凶手。
到時候暮絳雪又會怎麼做呢?殺了女帝亦或是殺光所有要她償命的人?又或者說,他樂意見得長穗從雲端跌落粉碎,借此反咬一口擺脫師徒身份?
“想殺我,他還不夠格。”握緊手中帕子,長穗平複著呼吸,話雖如此終究是起了戒備。
風雪斜吹過廊,蕩起她寬大的裙擺,露出腕上血紅的冰花吊墜。長穗一腳踢上毒蛇的屍體,用術法將其焚燒處理,等收拾完這些爛攤子,她才抬頭,隻看到暮絳雪遠去的背影,少年衣袍殷紅發如墨,在皚皚白雪下冷豔不見溫度,始終沒有回頭。
“你們到底在說什麼呀?這毒d蛇又是哪裡來的?到底什麼情況呀。”秀琴一直處在茫然狀態。
她不知長穗為何會忽然對皇子發難,也不知她為何又和暮絳雪起爭執,毒蛇又和他有什麼關係,不過剛剛小巫子投來的那一眼,確實挺滲人的,秀琴摸了摸發寒的手臂問:“尊座,雪越下越大了,咱們要回去嗎?”
還不能走。
長穗正要回,耳朵一動,聽到林中傳來小太監的對話聲:“這畜人什麼來頭,竟能讓國師大人出手救下,還差點為他起了衝突。”
“能有什麼來頭?國師大人可能就是看不過眼吧,我剛聽殿下已經派人去牽他那寶貝白虎了,這畜人還是沒活路啊。”
“欸快乾活吧,一會兒還得去處理屍體,今天死了好多畜人。”
耳邊傳來窸窣的摩擦聲,長穗尋聲看去,隻見那名被她救下的畜人披頭散發,正被太監拽著腳拖行,因受了箭傷,血水蜿蜒而下,在地麵留下長長痕跡,一眼看去觸目驚心。
寒風吹拂,涼薄的雪氣中,藏著微不可察的熟悉感,被長穗敏感捕捉到。
是她阿兄的氣息!
又用力嗅了兩下,長穗感受到這縷氣息搖搖欲墜隨時要散,像是要撐不住了。似有所感,她臉色霎白大步朝著林中走去,小太監們看到她出現,急忙行禮,“國師大人……”
長穗沒理,目光一眨不眨落在被他們拽行的畜人身上,他仰麵朝上被亂發擋住麵容,一動不動好像沒了聲息。
不,不可能的。
長穗心中發慌,不顧秀琴和清棋的阻攔,蹲下x身顫抖著伸出手,一點點撩開那張血汙黏濕的麵容。
“阿兄……”隨著淩亂烏發撩開,這張沾有傷痕的麵容也逐漸顯露,竟與桓淩一模一樣。
她終於找到了她的阿兄,長穗眸中起了霧氣。
可她的阿兄,已經被折磨得不成人樣,氣息快要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