豐厚的饋贈 被饑渴沸騰的胃酸蜂擁侵食……(1 / 2)

在白翎人生中很長一段時間,每每想起伊蘇帕萊索,浮現在腦海的不是鐵血獨.裁者,而是那輛整潔明亮的奶車。

不管沿途遭到多少排斥,裡麵的機器人都會不厭其煩地擦拭玻璃上的雞蛋液,撿起從窗口丟進去的垃圾,打掃到一塵不染,仿佛強迫症患者的作品。

幼鳥也往裡麵丟過東西。

他自己。

救助所時常克扣經費,一場北風降臨,外麵是齊膝深的大雪,擁擠潮濕的大通鋪裡卻不開暖氣。

隼形目雖然厲害,可幼鳥的存活率很低,每過一個冬天,都相當於一次凶險的曆劫。

幼鳥生病了好幾次,隔壁床的小喜鵲笑話他,說這是魔鬼的詛咒應驗了,老皇帝正在吸他的精血。

“你肯定活不過這個冬天咯。等你死了,我就戴著你的圍巾去學校。”

幼鳥操起枕頭,把小喜鵲揍得滿地亂哭。

圍巾是媽媽給的,臨走前從脖子摘下來給他係好的。

幼鳥學著媽媽的樣子,把圍巾繞起兩圈,其中一段塞進外套裡。他把鼻子埋進去,隻露一雙眼睛,假裝那份溫暖是親鳥羽毛的守護。

他想著,反正自己都要死了,不如劫持一輛奶車,去任何自己想去的地方。

幼鳥在深夜裡毅然出走。

雪花粘在潔白的睫毛上,凜風吹得人頭痛欲裂,不懼風雪的小隼卻伸展手臂,努力保持著平衡,在空無一人的廣場上逆風而行。

快到了,快到了……

埋在雪地裡的奶車,像臥進沙子的海螺,幼鳥飛快地跑進它的燈光下,手腳並用爬進窗戶裡,往下一跳。

機器人接住他,坐倒在地板上。

幼鳥眨掉睫毛上的水珠,哆嗦著,大聲說:“你……你被劫持了。”

機器人非常配合。作為俘虜,它把空調開到暖風,給幼鳥的杯子滋滿了熱牛奶,從櫃子裡拿出裝糖果的盒子,一大把,兩大把……直到塞滿幼鳥破舊的帆布小背包。

幼鳥傻眼了,他麵對那份豐厚的饋贈,不知道如何是好。

“不是的……劫持不是這樣的,”幼鳥努力比劃著,“應該是你隻聽我的話,帶我去我想去的地方。”

機器人發動了車子,叮叮咚咚的音樂又清脆響起來。幼鳥哼著歌兒,趴在窗戶前望著移步換景的萬家燈火,他們穿過狹窄的街巷,經過打烊的小酒館,嚇走路邊的野貓,哐當哐當地換了軌道線,從山坡駛向綿延漫長的海岸線。

幼鳥從未如此快樂過。

他剝了兩顆奶糖,把剩下的都還回去了,然後坐到機器人身邊,戳戳它:“伊蘇帕萊索真的每天都要吃小鳥心肝嗎?”

它機械地回答:“未查詢到相關回複,請重試。”

幼鳥並不奇怪,這些機器人並不算智能,往往隻能回答設定好的語音,比如“願您身體健康”,“請不要亂扔垃圾”。

幼鳥又問:“他挑食嗎?”

機器人:“請重試。”

終點站就在眼前了,幼鳥猛得咳嗽一陣,緊緊抱著自己的圍巾,胡攪蠻纏道:“……你把我帶走吧,哪怕被食人魚吃掉也行。如果他不肯吃我,我就跟著你一起送牛奶。”

機器人的攝像頭閃了下,“請……查詢結果:寶貝晚安。”

幼鳥窒住了,憔悴的眼睛裡泛起淚光:“我,我不是……想要安慰。”

“寶貝晚安。”

那一晚,他不知道觸動了機器人的什麼程序,幼鳥縮在角落裡抹了多久的眼淚,機器人就蹲在他身邊說了多少次“寶貝”。

幼鳥醒來時,發現自己被送進了醫院,在那個冬天裡,他得到了良好的照顧。

人們都說他運氣好,政府給他報銷了醫藥費,也有人惡意道,這不就是老皇帝通過奶車監視的鐵證嘛。

出院的時候,幼鳥墊著腳趴到護士台,找姐姐們要來了單據。

報銷簽名的那頁紙,並沒有人魚的名字,而是伊蘇帕萊索的十字鋼印。

幼鳥把徽紋剪下來,粘在自己胸口,心臟上方的位置。

再後來,幼鳥長大了,十三四歲就應征進入軍隊。好不容易放假一天,他回到廣場上,卻再也沒有了叮咚慢響的身影。

電車軌道被水泥填平了,大樓上掛滿了凱德的海報,他焦急萬分,來到廢棄的奶廠,卻發現老舊的奶車已經在空曠無人的角落裡鏽掉了。

他走過去,機器人哢哢地發出籠頭空轉的聲音。

“祝您……健康,祝您,祝……祝……寶……晚安……”

他找出發聲部件去修,維護了半天也隻能恢複“寶貝晚安”這個設置,動是動不了了。

白翎就把自己窩進機器人僵坐的懷裡,睡了一會兒。

他閉上眼睛,輕聲說:“你也晚安。”

然後站起身,趕上回軍隊的車,再也沒有回去過。

·

棲息地裡,原本死寂的冰水中忽然水花翻湧,沉睡的人魚浮出水麵,扶著額頭靠在池子邊。

“我似乎做了個……”

AI舉著毛巾問:“又是噩夢嗎?”

鬱沉疲憊地笑了笑:“是美夢。”

夢見有小鳥窩在他懷裡睡覺,胸口被小鳥的體溫燙得熱熱的。

AI驚訝地眨了眨攝像頭,主人斷斷續續吃了快三十年的精神溫養劑,狀態不斷下跌後,似乎終於有了好轉的跡象?

有時候它都覺得,主人比它們更像AI。

伊蘇帕萊索當政的一百餘年裡,幾乎沒有休息過一天。

帝國看似龐大,實則內憂外患。對外有虎視眈眈的哺乳動物聯邦,對內有勢力盤根錯節的門閥貴族。

伊蘇帕萊索推進Omega保護措施,限製A權,這無形中侵犯了上層A的利益。他們早已對他不滿已久,恨不得將其置於死地。

年輕時,他尚且有精力有時間和那些勢力鬥法,並一度帶領帝國走向從未有過的強盛。

但隨著時間推移,他的精神控製力大不如前,再加上左膀右臂得力下屬逐一去世。他的時代,似乎也不可避免地走向衰落。

這是曆史輪回的必然結果。就如同沒有一個朝代,能永久地強盛下去;也沒有一個皇帝,能永遠穩坐釣魚台。

長達一個世紀的帝國輝煌,已是奇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