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門頂上雕刻“訣地”二字,便是內廷秘錄上記載的祖地。
然而,在民間,藏龍山不過是一座困守軒轅旁係弟子的困龍山,因時間久遠,才出了各種寶藏秘訣的風聞。
“如今的風瑤騎兵已不是鳳棲所掌時候。風子鸞借風瑤騎兵之勢,隻知殘殺儒門弟子、排除異己,獨掌朝政。而父皇偏聽偏信,日夢笙歌,一心隻想男兒定鼎朝堂。他狹隘了。”
軒轅紫琴詫異地看向說出此番話的筆挺女孩,如大人的言談卻也透出稚童的悲哀。
“孫忠謀將你教得太好了。”他感歎道。“軒轅皇朝自開國以來,從不可能中走向可能。你有軒轅先祖的風範……”
但是,又能如何呢?大廈將傾,憑你一己之力如何挽救?
“曾經,軒轅弟子確沒有封侯拜相,割據一方,成為諸侯者。但是,當年逆仙一戰後逃走不少軒轅子侄,在地方道府蓄養兵馬,勾結掌管地方軍政的司徒、司馬,漸有自立為國者。”軒轅紫琴歎道,“當年的事,如今又要重來了。可是,這天下並無軒轅鐵甲了。”
“叔祖,孤此行,目的之一就是尋找重建軒轅鐵甲的秘法。此門怎麼開?”軒轅金簪側眸問道。
軒轅紫琴愣了下,直接笑出聲。他已被金簪的氣度折服,小小年紀心智堅韌,行進有向,且為之努力而行,何嘗不是幸事。
他揚了下拂塵,走至門前,握上壁門側的一盞壁油燈。
他握住油燈時記起禮書上的記載:祖地石門得叩門者親啟。這個方法是驗證軒轅血脈得一個方法,也是七百多年前仙人女皇軒轅姬留下的考驗。
【算了吧。這個軒轅太女的氣勢、談吐,一點不輸軒轅夏,豈會不是他的女兒。】
金簪見壁門轟隆開啟,甬道內的兩側燈盞隨之燃火。她深吸口氣後毅然踏進石門。
進門後,甬道幽深,像是藏著不可預知的食人巨獸。金簪的腳步一頓,側頭道:“叔祖不進來嗎?”
【嗬,這倒是有點八歲稚童的模樣。】
“怕黑?”軒轅紫琴含笑道,穩穩地跟了上去。
金簪的回答是直視前方,往燈火照亮的甬道儘頭走去。
軒轅紫琴踏了兩步就沒再跟進去。
這裡麵除壁畫外餘下的東西對有的人有用,有的人無用,但看人心所向。
壁門關上,金簪回首望去,石門處一片幽黑,紫琴君隱在燈下,似不想走了。
她環顧四周壁石,上嵌燈珠,如火卻不是真火,正是夜明珠。她轉過甬道,沿珠光一路順階而下,直至一處岩壁絢爛的大廳。
金簪順珠光,將牆麵上的壁畫一幅幅看過去,大致明白畫上內容。
這是當年軒轅祖先起兵的經曆。
從前,這片大地以祭師為名立國,有多少大祭師就有多少勢力。迷信的力量導致愚昧和盲目,世人為此深受祭師的權勢禍害。
軒轅祖先,軒轅毅從名為明月溪鎮的地方起事,推翻殘虐百姓的地方祭師。後來,軒轅毅聽從仙人的建議,帶人奔走西北,建立天機門。
軒轅氏在西北蟄伏數百年,繼任者軒轅北,在天機山人的帶領下建立軒轅國。在塞外建立——天都皇城。
後來,軒轅氏的太子——軒轅戰領兵從西北南下,從祭師手裡奪取南疆一帶,沿秦連山南向北建起偌大的秦連長牆。
金簪撫摸壁畫上雄偉的秦連山長牆。如今這堵軒轅先祖所建的南北長牆,擋住北方的摩爾人翻過塞外進攻中原的腳步。
但是,摩爾人占據軒轅真正的祖地,天機、天都、雪草三城。
這些摩爾外來者正在三城學當年的軒轅先祖,不斷生息壯大,繁衍至今已有百餘年。
而風子鸞的風瑤騎兵無力對抗強壯的摩爾人,無法奪回祖地三城。
沿牆十幾道府又各自為據,再有月輝君這種人攻打周邊道府、破壞長牆防禦的亂黨。
“風子鸞、月輝之流,當真該死。秦連長牆的防禦一旦鬆懈,摩爾人勢必東進,一旦跨過秦連長牆,兵馬長驅直入,大周……必亡。”金簪的小手從壁畫上收回,喃喃道完,忍不住掐住掌心。
她長吸口氣,流連過這一牆的壁畫,至中途,終於尋到此行的目的。為這個目的,她忍辱答應父皇不可理喻的要求。
軒轅金簪站在《軒轅訣》麵前,越看越握緊小手,瞪凸了杏仁似的大眼。
“怎麼會這樣?《軒轅訣》竟然是排兵布陣之法,治農行商的要訣……不是武功秘訣?”
金簪慣來沉靜的臉上露出猙獰色。她一掌拍在牆麵,顧不得手疼,撫摸被先人鑿刻出來的長串文字:“假的,假的……全是假的……怎麼會這樣?沒有《軒轅訣》,孤如何殺大宰輔?沒有《軒轅訣》,孤如何立足朝堂?沒有《軒轅訣》,孤怎麼像軒轅姬一樣以武力把持所有人,重建軒轅鐵甲……啊……騙子……”
金簪像是憤怒的小獅子一樣捶打牆壁,眼淚也禁不住肆意而下。
她痛苦的喃喃自語:“孤沒有鳳棲那樣的人才,也不可能像軒轅伯姬一樣穩定朝政,孤什麼都沒有啊……嗚嗚嗚……我什麼都沒有啊……”
金簪頹喪地癱軟在牆根下,靠在冰涼的牆壁,睜大了一雙楚楚的雙眼。
她任由淚水撲簌而下,想要軟和一點,卻堅守著軒轅氏的傲氣。她想要埋首膝彎,卻仰麵穹頂黑壁。
【不可以低頭,絕不可以。因為我姓軒轅,我是軒轅太女,軒轅金簪。】
“嗚嗚……”金簪昂靠在牆壁,眨去朦眼的淚水。她盯在穹頂上的刻字,眨了下眼。
“這是……什麼?”
金簪擦去眼淚,扶著牆壁站起來,仔細地盯看頭頂的石刻。
“這是軒轅槍/法。”軒轅紫琴到底是擔心這個小女孩,還是走了進來。聽到她的哭聲,知道她的崩潰,不由心下戚戚然。
金簪趕緊背對他抹乾淨眼淚,壓下哭後的綿軟,咬牙道:“《軒轅訣》是上麵的槍/法?”
軒轅紫琴搖頭,轉而看向金簪後麵的文刻。“曆屆太子都會來這裡瞻仰軒轅先人的功績。
所謂的《軒轅訣》,不是世人傳頌的武功、仙道法門,而是這些當初幫助軒轅家打天下的養兵布陣法,治世養農行商的要訣,再有你頭頂以一杆軒轅紅纓/槍,力挑天下禍害的軒轅槍/法。
若論厲害,軒轅槍/法威力雖大,卻不是什麼厲害的武功。”
“宮廷密錄為什麼這麼寫?”金簪不解,恨聲道。
“你還小,真正厲害得從來不是厲害的武功,也不是仙人法術……而是人心。宮廷錄具體怎麼寫,我不知道。但是,曆屆太子來過後,應該多有些心得吧。遂而,密錄上的東西也成了迷惑人心之舉。”軒轅紫琴笑道。
【真想撫摸下這個毛茸茸丫頭的腦袋呢。小小年紀就背負這麼多,而她身後的那些人,真是沒什麼人性作為。】
軒轅金簪似懂非懂。
她移步至壁畫前端,凝目在振臂高呼的軒轅先祖雕刻,恍然道:“真正厲害得是一顆強大到折服他人的心,令他身後可以有一眾追隨信任者,隨他一起征戰天下,或穩定朝政,或共治天下。
孤……利用母後爭利之心,利用太傅少傅救國之情,來達到今日可以站在這裡的目的。”
她深吸口,稚嫩的臉上露出似成年人才有的苦澀,“論起境界,孤真是不如先祖呢。”
軒轅紫琴挑了下長眉。【這小姑娘真是實誠呢,竟不設防得說出這些。莫非,她是想要……】
“殿下,不怕我說出去嗎?”
金簪側眸反問:“紫琴叔祖會嗎?”
“不會。”軒轅紫琴回道,“紫琴不光不會,還要送你想要的軒轅槍/法。此槍/法霸道,通常都是軒轅男子所學,你父皇都嫌累,未肯修煉。那麼,殿下呢?”
“孤不怕苦、不怕累。”金簪說完,接過紫琴君遞來的小冊子。
她翻開來看,確為槍/法的動作要領。她拱手向軒轅紫琴行禮:“多謝叔祖教導。”
軒轅紫琴擺手,歎息般道:“這山無論是藏龍還是困龍,都不重要了。餘下我和小宗伯兩家,早沒什麼威勢,也無子侄。如今風子鸞當道,天下亂局已開。
簪兒,叔祖倚老,奉勸您一句。女子不可自輕,但被人輕,也未必是壞事。蟄伏方才有出入,何不借刀殺人呢。”
金簪一下子明白他的意思。太傅屢次在父皇麵前蹦躂,提及太女聰慧,都得不到風子鸞的注意。
這便讓金簪的心中明白一事:風子鸞輕視女子。
【風子鸞對我輕視,正是因為我是女子,對他而言,毫無威脅。我現在對付不了風子鸞,卻可以借用風瑤騎兵穩世道亂局,待他日我成長後再圖謀對策。】
金簪再次向軒轅紫琴行禮,又囁嚅道:“叔祖,簪兒腿疼,叔祖還可以背簪兒下山嗎?”
軒轅紫琴含笑點頭:“這才像是八歲稚童。這有何難?”
他背過身,蹲在金簪的麵前。
金簪撲上軒轅紫琴的後背。她依戀的溫暖又從兩人的接觸間漸漸地升起。
軒轅紫琴背著她走出壁崖,下山階石道。“聽說殿下為了此行,答應陛下一事。”
“嗯。”金簪不予提此事,握著他的拂塵,好奇道,“叔祖,男人並不是全像父皇那樣,也有像太傅這樣,或者沈長清那樣,還有像叔祖這樣溫暖寬厚者。”
軒轅紫琴聽她感觸頗深,憐惜道:“殿下覺得您的父皇如何?太傅孫忠謀又如何?少傅沈長清又是怎麼樣?”
“兒不言父,徒不言師。”金簪討巧地回道。
軒轅紫琴哈哈大笑,心中下了一個決定。
“殿下人雖小,心智卻早熟,為人更是機敏。以後您見的男人漸多,就會明白,男女皆是一樣。
不是溫柔的男人就是好人,不是凶狠的男人就無情。如同壁畫上的軒轅先祖,真正的男人應該頂天立地,可扛起家國責任,心有柔軟之人。
那樣的人才配的上簪兒,配得上天下有情心善的女子。”
金簪對此似懂非懂地點頭,倒覺得叔祖紫琴君就是挺好的男人。
此行雖沒有達成目的,但也為此認清所行之道、所需之心,算不得枉費一翻苦肉算計。
更重要是金簪體會到一個陌生男人的溫暖善意。人世間還存有著的陌生人的善意。
【父皇為人薄情、少恩義。
太傅孫忠謀心係家國,望女成鳳,似父少溫情,似師多嚴厲。
少傅沈長清同太傅一樣,多一層君臣底線在中間,似隔山千裡,隻談格物世道。
至於母後,軒轅皇後心中有欲,勝過母女真情。她甚至不如南葉、杜鵑等人。因命係於我一身,才有了一份強取糾結心。】
心懷野望者,偶而遇到溫善之時,必然會記憶頗深,以至於影響日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