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那日……皇後娘娘隻留了玉鳶姑姑在殿內伺候,將其餘宮女都遣走。婢子起夜時見太宰大人身披鬥篷,在玉鳶姑姑的照拂下出了宮門。
彼時,宮門落鑰,玉鳶姑姑親自開的門。”
南葉看向上首的金簪,又朝小宮女道:“此事切莫再對旁人提起,不然,你小命不保。你如此前來是擔心自身性命吧,那就守好口風。”
“是。”小宮女輕舒口氣,在南葉的示意下向金簪行禮,而後被南葉親領出去叮囑。
杜鵑氣呼呼地看向沉默不言的金簪,想要說什麼卻無言可勸。
【陛下私逃東都,不帶皇後和殿下。太女上朝,朝臣們卻不到朝堂朝見,隻有太宰上朝時官員們才會前去……殿下完全是個擺設。在他們眼裡,根本不存在……】
在金簪的示意下,杜鵑想要替她出言罵幾句都憋回肚,躬身退出閣。
她立在門口,聽到屋內發出沉悶之聲。
南葉送走小宮女,見杜鵑肅容,猜測道:“殿下她……”
“進來。”金簪高喝道。
待兩人入內,她已是平心靜氣道:“收拾一下,孤去小憩一會。待會少傅過來,就說孤身體不適,休憩半日。”
“是。”杜鵑和南葉看向一地的墨汁,以及砸在地上的硯台,默默地收拾起來。
金簪獨自上閣樓,立在多寶架前的木棍處,深沉了眸色。
傍晚時分,金簪坐在案幾前,見南葉送來的木雕風車,低聲道:“少保來過了?”
“是。”南葉看著桌麵上一堆大小不一的木條,眨下眼後恭敬道,“少保大人說,殿下將木風車座放在窗口,風來時,葉片自轉,可淨神安心。”
金簪接過她手裡的風車,翻來覆去查看,邊道:“不過是叫孤稍安勿躁、不要多思多慮罷了。”
南葉見金簪的心情不錯,瞧她稚氣的模樣,不解道:“殿下在找什麼?”
“鎖條。淩少保的孫子木工活了得,一根鎖條可固乾坤。這木鳥、寶箱、巴掌大的木馬、千機鎖全是用一根鎖條固縛。這個……風車必然也是如此,孤找到它就拆了它。”金簪眼也不抬,沒看到南葉眸裡的錯愕。
杜鵑上來奉茶,聽了一句,瞧著滿桌木條,嗔道:“殿下拆了這些還能裝回去嗎?”
金簪沒搭話。風車座的鎖條在座地,被她一按一彈,掉出張折成指甲蓋那麼大的紙。
南葉趕緊阻止金簪親手拿,替她撿起紙條,邊道:“對不住殿下,淩少保從未將紙條留在木偶,以防萬一,婢子先查看一番。”
金簪頷首,見她打開紙條後臉露詫異,猜測道:“該是淩少保剛回京的孫子寫得吧。說得是什麼?”
南葉噗呲一笑,躬身道:“殿下英明,請看。”
金簪看向紙條上用不知道什麼筆畫的鬼畫符,翻來覆去看了一通,沉吟道:“這像是……密錄裡的符文……”
“哎?”杜鵑探頭瞧了一眼,拍掌道,“莫不是上次殿下在太仆寺那邊看得書?”
“嗯。不過好像有些許不同。你領孤的令牌前去太仆寺,向祁大人借調古神密錄一書。”金簪頗有興趣道。
“是。”杜鵑興衝衝而去。
南葉見太女還要拆風車,趕緊道:“殿下,你再拆……這些木條都堆一起,怎麼拚回去?”
“孤又沒說要拚回去。”金簪快語回完,才覺出不妥。
她輕咳一聲,放過新到手的風車,遞去道,“放在窗口的高幾上,那裡有風。”
“是。”南葉接過風車座,放在高幾口。正逢風來,木風車的薄片輕輕地轉動起來,散發出一股鬆木的清香味。
“這還是個香車。”
金簪注視旋轉的風車葉,走神間對上南葉欣然的目光,直接低頭看著眼下一堆大小不一的木條。她試著按原樣拚出木馬……然則,拆時痛快,拚時已混在一起,真是難。
掌燈時分,金簪用過飯,瞧著案幾上的木條心煩,令南葉收拾了。
杜鵑抱著書盒回來,朝金簪道:“殿下,正卿祁大人不在,旁人說他家中妻子病重,這幾日都沒有當值。”
金簪接過書盒時愣了下,像起頗有紫琴君風骨的祁縉雲,喃喃道:“祁縉雲乃是太師長孫,沈少傅都說他是天下第一癡人。明日,你以孤的名義去醫所領一些尚好的藥材,令人送去正卿府邸,由高苗去辦吧。”
“是。”杜鵑領命離去。
晚間,金簪看著手中的《古神密錄》,翻到曾經撇過幾眼的符文處。她取過紙條,觀察上麵的紋路,再用筆將兩者拚成,又想起當年看過的始祖戰史,直接取了書來查閱。
至更鼓敲響時,她補出了完整的符文,再臨摹刻畫至一張大小差不多的紙條上。
最後,她看向紙條上呈現的古裡古怪的紋路,嗤道:“大周建國千餘年,古時的木牛流馬之術隻是傳聞,今世哪能成真。這小子是天生的木匠,若真能造出來,日後大周西征摩爾、南抗月輝君,豈是難事?”
隨後,金簪又用小楷在符文下麵寫上:堅空竹可製紙張。
“然而,司徒彙編的地理冊記載,堅空竹早已在大周的土地上消失。你想要複刻古時之術,恐怕不易。”
金簪抬眸看向窗前的風車座,親自取來後將乾透的符文紙折疊後塞進底座。
辦完此事,她躺在床上輾轉無眠,待得宮廷更鼓兩聲,再也躺不住了。
她披一件外袍,避開守夜的宮女,趁著月明星稀,推開天機宮的大門。
天機宮內有一座較高的觀星樓。
金簪就守在樓頂的窗口,眺望小小的卜耀閣,以及前方入六卿寮所的官祿道。
如若太宰夜宿外宮廷,住得必定是六卿寮所。
更鼓三響時,一盞昏黃的紙燈從內宮的下鑰宮口飄忽而來。
燈前人影漆黑,根本不分明。燈盞在卜耀閣前駐足一下,又沿官祿道向六卿寮所而去。
金簪盯著那盞鬼魅一般的燈,直至它進了遠處的六卿寮熄滅為止。
她滑坐在臟兮兮的觀星樓底麵,仰首透過窗口,望向黑幕上的璀璨繁星,不覺華美,反覺人世淒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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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這什麼眼神?若本宮不和太宰合作,難道等西戎人打進京都,留下我們孤兒寡母抗敵不成?”軒轅皇後午時剛送走太宰,就見金簪入殿,一時心慌,不免色厲荏苒。
在金簪無波的眼神下,她壓口氣道:“本宮今日隻是請他來喝杯茶,說幾句好話。你且看看,這京都除了你閣內兩個不中用的少傅少保,還有誰敢站在你身邊。若不是本宮求和,淩飛那東西早已橫死街頭。”
金簪的心好似被什麼東西狠狠地握住了。她垂目躬身道:“兒臣前來隻是問母後安,不巧見他離去。若母後無事,兒臣回閣研學了。”
“站住。”軒轅皇後見她要走,走近兩步,俯視到肩頭的女兒,低聲道,“如若麗妃在東都行宮生下皇子,你如何自處?”
金簪垂眸,不語。
“如今,你可拜風子鸞為亞父,求他庇護。”
“母後!”金簪震驚地仰起臉,在軒轅皇後不容置疑的眼神下,咬牙道,“不可能。”
“啪……”得一聲,金簪的臉被切切實實地打偏了。她捏緊袖下的手,想著多寶架下散碎的木條都無法壓製怒火。
“此事不容你拒絕。若不是麗妃肚裡揣了皇子,恐怕風子鸞都不一定看得上你。那軒轅金香不比你好控製?你要多謝母後為你籌謀。”
“是嗎?”軒轅金簪想起晚間觀星樓上看見的燈盞,咧了下唇道,“多謝母後,兒臣告退。”
待太女離開,軒轅皇後招來玉鳶,嗬斥道:“今日太女為何會來金鳳宮?”
“這……”玉鳶躬身道,“大概是殿下想娘娘了。”
“嗬,她不恨本宮都是明大理了。去查,是否是金鳳宮有人給她報信。”軒轅皇後一掌拍在桌麵,又抬起發紅的掌心,“令高廷之的女兒給太女調養身體。”
“是。”玉鳶領命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