麵對研讀的金簪,他一時都不知道怎麼開口。
金簪了然地看向他,低首翻頁道:“母後給你派了差事?”
祁縉雲一呆,恍然道:“殿下知道?殿下也同意……這……這等荒謬之事?無論男女,合該自尊自愛、互敬互重才是良配。”
金簪觀他語急,愣了下後將書本一合,起身道:“孤現在知道是什麼事了。此前,母後提過……嗯……按她的意思:孤是未來女帝,後宮當如父皇的,多多益善。她又怕孤沉迷男色,想找個合適的男子教孤識情破身。”
【若非她今時今日是皇後之尊,孤差點以為她和鶯歌是一路人。】
金簪想到這,腦海裡回憶起幼時在龍騰殿裡見過的畫麵:女子夭夭、男子桀桀……將幼小的她抱在懷裡的女神阿樂低首說:“這就是凡人,脫不得五色。如今你大了,有了護身符,而你母親也成了皇後,我要離開了。在離開前,我會再助你一臂之力,保你活於世間。”
彼時,金簪根本聽不懂神女阿樂的話意,隻知道夭夭之女使勁手段纏著父皇。此後,金簪心中的女子形象有三類:神女阿樂般得拿得起、放得下的灑脫人,母後、宮女這樣被禁錮在身份中沉浮世海的人,以及鶯歌、求寵宮妃之流,儘情聲色以求活之人。
金簪垂斂幽眸,將手背在身後,側身道:“嗬,祁少府,孤真沒想到你上天機宮來有這層含義……孤現在明白了。她可真是孤的好母親。話說回來,孤的少府大人確實是一個溫柔乾淨的男子。”
祁縉雲的臉上覆層羞惱,趕緊跪首在地。
“微臣不敢。微臣來此絕無此意。”
當南葉來說“玉燕攔了少府大人”,金簪就猜到有事情發生。但她萬萬想不到皇後是這個意思,不過,這也像是她的作法。
金簪上前去請祁縉雲起身。
祁縉雲跪著後退兩步,避開金簪的手,直接重重地磕首在地。
金簪的臉色一下子就很難看,屬於太女的尊貴以及女子的驕傲令她俯視祁縉雲。
她幽幽道:“祁少府,抬起頭來看孤。”
祁縉雲閉下眼,視死如歸般昂起頭。
麵對威嚴深重的金簪,他隻瞧一眼就將額頭再次磕上磚麵。
金簪見他如此一根筋,歎了聲道:“鶯歌說孤有令天下男子趨之若鶩的本錢,看來她是錯的。”
祁縉雲就覺得鶯歌這等女子過於世俗,反而帶偏金簪。
此等尷尬的處境,他也不便多言,直接道:“臣即刻辭去少府監一職,返回家中。”
他說完三磕首,起身離去。
正逢淩飛入殿,耳聞了這句。
他與金簪的目光對上,在金簪的示意下,頷首後追著祁縉雲離去。
金簪看著先後而去的兩人,揉捏在太陽穴,喊道:“南葉。”
待南葉進來,她吩咐道,“玉燕身份特殊,你告訴梵陽,帶著她在外行走。”
“是。”南葉不多問,應下後去傳話。
她知道梵陽得了韓丹的喜愛,混進乾明宮,又謀了份小差。
【殿下讓玉燕跟著梵陽,這是要她離開天機宮的意思。】
這邊金簪是真正地發怒了,一下子掀翻了書案。
杜鵑聽到動靜,見著殿內的狼藉模樣,嚇了一跳。
她想著招兒,呐呐道:“殿下,現在宮裡很缺這些東西,宮裡進得人多,如今去庫房都領不到好……”
金簪射來利眸,杜鵑再不敢討巧,伏跪在地上:“殿下恕罪。”
“你何罪之有?”金簪壓製內心的暴怒,撇開臉,親手扶起桌案。
杜鵑不敢勞她動手,上前幫忙,利索地收拾妥當。
至於沾上墨汁的地毯,怕是不能用了。
金簪瞧見她的眼神,歎道:“留著繼續用吧。看到它,孤就記得不能變成某些人。孤出去走走。”
杜鵑目送金簪離開,委屈地癟嘴,擦掉滾落的眼淚。
她也不知道哭什麼,就是想要哭。
金簪屏退小宮女和宮侍,獨自步入禦花園。
遠處一群新入宮的妃子帶著宮女們在遊玩。
她們中最大應該十八,最小可能在十五,看起來天真爛漫。
金簪有一種格格不入的感覺,轉身要走,被一女子攔了道。
“咿,我沒見過你啊。你是哪宮的妹妹?一起來玩撲蝶吧。”冼菲攔了金簪的道,伸手就去拉她,“妹妹臉嫩,可是長得好高,多大了?”
金簪看著被她握住的手,反問道:“你多大?”
“我今年十六,嗯……她們叫我冼才人,夏日時光正好,咱們去撲蝶吧。”冼菲邊說邊拉著金簪步入花叢。她接過宮女遞來的紗布網兜,向夏花裡飛去。
金簪被新入宮的小宮女塞了網兜,再觀自身一襲白裙,除頭簪,與她們也沒什麼分彆。
她剛提起網兜,就聽到冼才人銀鈴般的笑聲。
那宮妃已經追著隻黑色蝴蝶往花圃中央去了。
金簪微動眉梢,張口喊道:“彆過去。”
冼菲嚇了一跳,轉身太急,人往後倒去。
她一下子砸進螺黛花叢。
金簪疾步近前,將她拉起來,邊問道:“你沒事吧?”
冼菲說沒事,邊拍身後的塵土。
她看著金簪麵對壓壞的花叢,歉意道:“不要意思,我不是故意的。這花……”
有宮女聽到這邊的動靜走來,驚呼道:“這……這是皇後娘娘最愛的勝爭螺黛。你你你……”
冼菲慌了,擺手道:“我……我不是故意的。”
她將手中的網兜遞給小宮女,但是,誰都不敢來接這網兜。
金簪將網兜拿了過來,回身要說什麼,就見月女帶軒轅金香站在不遠處。
而這驚呼“勝爭螺黛”的宮女不是彆人,正是月女的人。
月女走上前,在眾多年輕妃子的行禮中向金簪盈盈一拜,含笑道:“殿下好雅興,陪新來的妹妹們賞花撲蝶呢。幸好殿下是女子,若是皇子,恐怕要鬨出閒話。
金香,過來,快見過你大皇姐。你自出生到現在還沒見過她呢。”
軒轅金香一點不怕生地近前,朝一臉沉色的金簪行一禮,大聲道:“你就是我的皇長姐,也是我們大周的太女,日後的女帝啊。”
新來的妃子們被嚇傻了,各自覷眼嘀咕。
“這就是傳聞中的太女?怎麼好似同大家沒差彆啊!”
“哪裡沒差彆,你看她的頭冠,那是真正的大明孔雀王金翅簪。”
眾妃子互相推搡,齊齊拜道:“太女殿下。”
金簪的目光從天真爛漫的金香身上收回,擺手道:“免禮,都散了吧。”
眾年輕妃子三三兩兩地結伴而去。
金簪將手裡的網兜還給怯怯的冼菲,言道:“以後不要靠近螺黛花圃。”
“是,殿下。謝殿下。”冼菲趕緊帶小宮人離開。
金簪正要離去,被軒轅金香擋住路。
金香仰麵看她,似在欣賞什麼一樣,高聲道:“我能去天機宮找姐姐玩嗎?”
金簪拉扯唇角,想起兩百年來周史中記載的軒轅子弟去向,垂目道:“你來找孤,孤也是要將你遠遠地嫁出去。”
隨後,她就這樣大搖大擺地走了。
金香被母親月女拉住的手腕露出深紅的印記,癟著的嘴終是忍耐不住地大哭起來。
金簪並未回頭,心道:【若是這樣就哭,在這宮裡可活不長。】
禦花園裡發生得本是一件小事。
次日,梵陽給金簪見禮時帶來消息:“朝露殿的冼菲才人平旦時去了。”
“去?死了。”金簪想到母後錙銖必較的性子,將手中的筆捏得死緊。
“昨日人定後,皇後娘娘遣人將爛掉的螺黛送進朝露殿。今晨,宮女發現冼菲才人口含螺黛而死,說是……畏罪自儘。”
梵陽細聲道。
金簪揉捏著作痛的額頭,揮了下手。
梵陽小心地瞧她兩眼,隨後躬身退去。
日漸懂得醫草的梵陽查到螺黛花是一種勝爭道府出產的有毒植物。
它的毒性非常特彆,隻在人定後、平旦前的四個時辰因周遭水霧致雌雄花蕊交互,從而積聚毒素。天亮後,陽光初綻,這些沉澱在花房裡的毒素會在日光的照耀下漸趨揮散。
螺黛的毒隻在一定的時間段內產生,而後消失,難以查找。後宮那些不明不白死去的宮妃,不少是被這中無聲無息地毒害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