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澤最近挺鬨心,他在地府當判官當得好好的,不知哪個缺德冒煙的在人間給他捐了十萬萬功德。
功德是個好東西,可也並非誰都稀罕,譬如說判官,修的就是一身清正無掛無礙,功名利祿塵與土,愛恨情仇不沾身,斷起功過才能公正嚴明。
可如今的羅澤,沾了十萬萬功德。
這些功德祥雲一般烘托著他,讓他在陰冷幽暗的地府,亮得跟十萬萬瓦的燈泡一樣,走哪兒都是一道靚麗風景,想低調都不行。
招眼也就罷了,最重要的是影響氣場。
他原本身量高大一本正經,又做著賞功罰過這等威嚴之事,擎著判官筆往牛頭馬麵當中一坐,便似萬丈深淵直窺人心,生魂見之敬畏,裁決生死才能無往不利。
可如今他元神之上頂著十萬萬功德,金燦燦暖洋洋,便似個天神坐在天子殿中央,連周圍的牛頭馬麵都慈眉善目起來。
於是惹來不少麻煩,以前生魂跪在他麵前,無非痛陳己過訴說冤屈,這下好了,改許願來了……
“求大人保佑我下輩子大富大貴,每天一個小目標……”
本官不是財神!
“願得一人心,白首不相離。”
本官也不是月老!
“信女願以每月月信,換來生良人貌似潘安,不,貌似大人您這樣的就成……”
你敢調戲本判官!
“我下輩子想投胎當個熊貓,啥不用乾,所有人都寵著……”
本官也想……拉去畜生道吧。
“求一夜暴富,兩億存款,三餐不胖,四季平安。”
我摔!
羅澤起先還故作深沉,每日把臉拉得老長,可驚堂木都摔折了幾個,來許願的隻增不減。
羅澤覺得自己越來越像那許願池裡的王八。
來說廢話的多了,便影響工作效率,年末績效墊底,閻王找他談話,可看到他金碧輝煌的排場襯得自己黯然失色,閻王也沉默了。
“羅判官好大的官威,倒有點像這閻王殿的主人呢,嗬。”
“閻王爺您說笑了,您嶽峙淵渟器宇不凡,旁人一看便知,誰(撐扇)是閻王。”
“……”
閻王後槽牙磨了幾個回合,終於大手一揮。
“速去人間,散儘功德之前,不必回來了。”
*
羅澤這便被貶去凡間,重新投胎,成了個五講四美品學兼優德智體美勞全麵發展根正苗紅的二十一世紀好青年。
他讀了大學,轉眼將要畢業,同寢室幾人不是考研考公就是找工作,羅澤也正為著某所985高校發奮圖強,卻又在一夢之間,想起了自己的身份。
天,我是個判官,來人間消功德來了。
於是坐床上掐指一算,哦豁,十萬萬功德,難怪從小到大順風順水。
下床坐桌前,推開厚厚的考研書籍,將香爐、鎮紙、毛筆、朱砂、黃表紙擺整齊,賞心悅目。
從小喜歡這些,也是有原因的。
室友張達睡他隔壁,見他破天荒睡到大中午,沒去自習室,又獨自正襟危坐,手扶膝蓋,腰杆挺得倍兒直,還以為他考研考神經了。
“誒誒,來一局?放鬆放鬆。”
張達衝他搖了搖手機,屏幕一片綠,正有位女英雄提著炮筒在草叢中翻滾:大小姐駕到,通通閃開。
羅澤腦袋一偏,瞄了他一眼。
“你……”他及時刹住嘴。
張達被他一看,不知為何打了個哆嗦,背後呼呼刮起了涼風。
他疑惑地看向窗外,六月的天兒,怎麼說降溫就降溫了。
“我咋啦?”他還不知某人血脈已覺醒。
“你……”羅澤再掃一眼他菜青的臉:“昨晚又打通宵了?”
“咋,吵到你了?”
“那倒沒有。”
羅澤夢了一夜地府前塵,睡得那叫一爭分奪秒,五雷轟頂都吵不醒他。
真的是睡癔症了?
羅澤也有些恍惚,可剛剛他判官直覺重啟,一眼看穿了張達的生平,無功無過庸庸碌碌,但開心。
唯一遺憾,是個短命鬼。
羅澤轉回頭盯著桌上的鎮紙,小聲嘀咕了一句:“心臟不好還打通宵,果真找死。”
“你說什麼?”
張達聽見他的話,一時沒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小時候的確患有心肌炎,被爸媽精心嗬護,好不容易熬過幼崽期,之後沒再犯過病。
或許是小時候被管得太精細,逆反心理作祟,張達自從上了大學便開始暴飲暴食晨昏顛倒,經常通宵達旦玩遊戲。
可他從未對室友說起過這些事,羅澤是怎麼知道的?
“沒什麼。”羅澤也不解釋。
“神叨。”
張達自討沒趣兒,抓了抓身上的雞皮疙瘩,找充電器給手機充電去了。
羅澤的注意力轉移到桌前。
散功德……
隻聽說過掙功德的,沒聽過散功德的,還是十萬萬功德……
掙功德難如掙錢,需布施、放生、念經、發願、關愛孩童、讓座、幫殘疾人理發、扶老奶奶過馬路,日行小善。
相對來說散功德……如借坡下驢,隻需學會殺人放火搶銀行……
羅澤照了照鏡子,鏡中人唇紅齒白儀表堂堂,儒雅中透著一身正氣,哪裡像個殺人犯。
他好不容易長成了個五講四美品學兼優德智體美勞全麵發展根正苗紅的二十一世紀好青年,想要墮落談何容易。可不做壞事,又如何散功德?
唉!
羅澤看著自己清清白白的掌紋,連連歎息,十萬萬功德壓身,便似給鳥兒的翅膀鍍上了黃金,想飛都難。
正惆悵,張達拿著飯盒踢踢踏踏走過來,他是個大咧咧的性子,記吃不記仇,踢了一下羅澤的凳子,就當原諒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