罪惡 他們說,要為首領挑選……(2 / 2)

他們分攤了殺死首領的罪惡,成了真正的曲白城人。

自那之後,許久許久之後,夢裡任然是那一場全城的狂歡,人們在欣喜殺死了人神,自我感動的解救了自己,又貪戀的注視著被剝出的子宮。

許許多多的,但他生下來就是個曲白城人。

他忘記了。

蛇鱗疫是怎麼爆發的呢?

哦,想起來了,那大約是一個陰天,殺死人神的興奮還沒走消散的徹底,餘留下來的喜悅的尾巴悄無聲息的感染著城裡的人。

母親愛上了吃生肉,她總是一臉滿足的仿佛吃到了什麼珍饈美饌,並滿目慈愛的催促著他,但他鼓起勇氣將肉放到嘴裡,卻被那股腥味險些催的把膽汁吐出來。

可母親的目光一瞬間變了,她一動不動的看著他,阿青哆嗦了一下身體,有些慌張,沒由來的,腦子裡全部是母親那天冷冰冰的眼神。

他聽見母親的嘴裡發出了嘶嘶的聲音,隱隱的從嘴裡吐出了尖尖的細細舌頭,兩個,但一眨眼又不見了,母親笑著將肉塞進他碗裡,冰冷的聲音仿佛是催人蠱惑的妖魔。

“吃吧。”嘶嘶。

“乖孩子。”嘶嘶。

曲白城的人生病了,他們變成了怪物。

人們的身上長出了肉鱗,他們開始匍匐在地上發出嘶嘶的聲音。

這一切,卻才剛剛開始。

神明的詛咒是人類無法想象的可怕。

曲白城被詛咒了。

最初是男人,他們的脾氣變得越來越暴躁,隨後是女人,她們開始嫉妒一切得不到的東西,最先感染蛇鱗疫的卻是孩子,他們身上開始長出肉鱗,每個鱗片裡都擠著一條蠕動的小蛇,很小一條,卻在皮膚裡蠕動,在鱗片鼓起來的時候,發出惡臭,撕咬著皮膚,它們會鑽進皮膚裡,流動在血液中,孩子們死了,蛇子從成熟的肉鱗中破殼而出,飛快的遊走著,感染了所有人。

輪到了他們,那將比孩子們更加的痛苦。

他們開始覺得自己的血液裡流竄著東西,皮膚癢意難耐,不在習慣雙腳走路,漸漸從在地上爬行得到快感,他們麵孔扭曲著,痛並快樂的將自己的身體盤起來,骨骼作響的聲音,嘴裡發出嘶嘶的聲音。

但是沒有用,鱗片生長的越來越多,他們雙腿都因為鱗片粘在了一起,他們再也無法直立行走,四肢退化,漸漸的,從他們身上露出了蛇類的雛形,一條又短又粗的蛇,獨留一個人類的腦袋,露出恐懼、害怕、瘋狂的在地上扭曲爬行。

於是拖曳過的的地方留下磨破了的肉鱗和鮮血,惡臭的液體隨著動作像是鼻涕蟲一樣拖出一條痕跡。

可他們覺得這樣很快樂。

女人們親昵的支起腦袋觸碰著男人應該是肩膀的部位,與男人們不同,她們變得極其美麗,她們吐出蛇信子,哪怕軀體是一條又短又粗的蛇,也不能忽略那張美麗的麵孔,攝人心魄的眼睛。

她們的眼睛裡仿佛充滿了故事,可仔細一看,那裡是瘋狂的嫉妒,她們嫉妒一切比她們美麗的、得不到的東西。

這時候誰還管死了多少人呢,隻知道那是一片混亂又黑暗的地方,他們用笨拙的身體在茫茫的沙漠裡爬行,幸存的人開始與他們劃分界限,可是那並沒有用,因為蛇鱗疫是會感染的,有人死了,也有人活著,隻是他們變成了怪物。

阿青很幸運,他隨著其他幸存者躲進曲白城的角落裡,每天都有人感染,然後他們會被丟出安全區自生自滅。

但是沒有藥啊。

他們都要死去。

阿青並沒有先死。

因為母親懷孕了,她用怪物的軀體懷上了人類的孩子,那是駝隊的搖鈴人,一個約莫三十出頭的男人,他的目光癡迷又深情,可他看不見他眷念的貌美皮囊之下是一條醜陋的毒蛇,也分不清她深邃的眼睛裡故事都是怎樣的血腥又可怕的嫉妒,她嫉妒著這個世界上的一切,嫉妒的快要瘋掉了。

最後,那個人成了她肚子裡的養分,母親生下他的弟弟,一條手臂粗細的蛇。

“弟弟”尾巴不滿的拍打在地上,無聲的催促著——它餓了。

可誰是它的食物呢?

它是吃人的,它是怪物生下的怪物。

於是那雙可怕的眼睛看向了阿青。

阿青逃跑了。

這裡太可怕,他有種預感,後麵的事情會更加的不可收拾,於是他逃了,他拋棄了母親,他逃出了曲白城,可是他又要去到哪裡呢?

像他們一樣祈禱被他們殺死的神明的救贖嗎?

不,神明不會救贖他們,因為他們手上流著她的血,他們身上流著罪惡的血,他們的出生就是錯誤的,他們沒有無辜的人。

可走出曲白城,看著牆壁上已經爬滿了蛇,他在無數次回頭中看到這個讓他覺得陌生又熟悉的地方,從記憶裡慢慢的剝離。

曲白城是他的家鄉。

往後的數十年,他將永遠遠離這裡。

荒無人煙的沙漠裡潛藏著無數的危險,諸如那些遊躥在大漠中的怪物,伺機遊獵路過的駝隊,約莫過了快半個月,餓得饑腸轆轆的他在茫茫的沙漠中見到了一座旅館。

他並不識字,但他認得在風中獵獵作響的旗幟是曲白城的圖騰。

他突然想要救他們,救救他們,誰來救救他們呐!

阿青惶恐的敲響了客棧大門。

咯吱一聲,門開了。

他說:

——“我是駝隊搖鈴人的兒子,他們在風眼裡走失了。”

靜默的男人抬起頭,仿佛一瞬間他覺得男人看穿了他的謊言,看到了他卑劣的血液和雙手,但男人隻是笑笑。

阿青惶恐不安的低著頭,摩擦著自己的手臂企圖說些什麼,良久他開口。

“他們感染了疾病。”

“什麼?”男人看著他。

“是蛇鱗疫。”

“他們……他們變成了怪物……”

男人不說話,隻看著他,許久,嘴唇動了動。

他在說什麼?

阿青聽不見。

————

但他後來知道了。

回到哪裡,回到曲白城,回來這裡。

男人在說什麼呢?

哦,他說。

——你呢,你又是什麼怪物。

……

是的,阿青是個怪物。

曲白城的人都是怪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