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緣(一) “下次見麵,我會殺你。”……(1 / 2)

千嶼 白羽摘雕弓 5705 字 7個月前

徐千嶼跑了。

確切地說,她懷揣著蓬萊眼下緊要的至寶“魔骨”,隻身逃出了宗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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濃雲低垂,從四穹蓋下。朔風猛刮過樹杈,一陣折斷的響動,仿佛野獸的嗥叫。

她棄了燒儘靈石的巨鳶,和裝在巨鳶上的全部行李,在林中摸黑疾走。

這一路枝枝杈杈快速後退,風動鬆尖,四麵無人。

緊繃,慌亂,喘息,深一腳淺一腳。

四麵忽而由晦轉明,照亮她那一對雙髻,徐千嶼警覺地望天。

濃雲緩緩散開一個缺口。

那是修仙人惡戰的靈氣殘留,在空中形成了經久不散的漩渦,像一隻死氣沉沉的眼,從天上冷冰冰地凝視著她。

縱然徐千嶼一向驕狂,看到此處,也覺得心虛一瞬。她正提著裙子過河,一腳踩在石頭縫隙,氣力不支,連人帶劍撲倒在溪水中,將水花濺出老高。

冰涼的溪水同臉上身上的熱氣對撞,激得她打了個寒顫。徐千嶼的睫毛顫了兩顫,睜開眼,看見自己的倒影。

水中倒影一張麵無人色的臉。散落的發絲卷曲著黏在臉龐上,唇邊、臉頰滿是斑駁的血漬,混雜著汗水、灰塵,幾乎看不出原本的麵貌,唯一雙黢黑的眼睛直勾勾地盯著水麵。

徐千嶼盯著水中人看了片刻,難以容忍自己的狼狽,不顧傷口刺痛,鞠起水洗臉。揉了兩把,才使這張臉大致現出本來的模樣。

十七歲的少女,皮膚雪白,額心有一點赤紅朱砂,不是點上去的,是娘胎裡帶出來的,使這張臉憑空生出股端麗的意味;一雙眼睛闊而明亮,睫毛長而濃密,懸著的水珠正從上麵滴落下來。

她的眼睛,很像某種奢華易碎的寶珠,頗為倨傲,叫人難以親近。

右邊臉蛋上,卻有幾點腫起的指印。她皮膚薄,痕跡便分外惹眼。

徐千嶼抬袖擦臉時候不慎碰到傷處,倒吸一口冷氣,皺起眉,覺得煩。

縱然她這些年嘴欠、手欠、連眼神都欠,多的是人看她不順眼,但一仗著師兄沈溯微在側,二仗著自身修為高,到底沒有被人打過臉。

——而打她的這個人,正是她師兄沈溯微。

她出來之前,點了迷幻香暗算師兄,怕師兄有後手,還提前在他茶裡下了藥,然後趁他無力反抗,從他懷裡摸走了她要的東西。

魔骨顧名而思義,是魔王的一塊尾骨,內裡存留著魔王的全部修為。

承裝魔骨的盒子,原本據說保存在流英閣內,等待著其他宗門的長老前來觀瞻。但徐千嶼沒有去流英閣盜取。

她知道以師尊徐冰來的多詐性子,如此惹人忌諱的東西,不大可能堂而皇之昭告天下,而從來都是交給最妥帖的人。

這個最妥帖的人,是她的師兄沈溯微。

她的計劃臨時起意,原本漏洞百出,但巧沈溯微剛從妖域回來,身上傷未好全,師門上下也沒想到竟有人如此膽大包天,敢貼身搶沈溯微的東西,竟叫她一舉成功。

沈溯微自然也沒想到。

他純屬陰溝翻船。

道袍委地時,他剩下一點力氣,本可以掐她脖子,或者擊她的命脈,她做好了準備,誰知他隻是儘力伸出手,在她翻箱倒櫃時觸到了她的袖子,然後猛然收緊,用力將她一把拽到麵前,脆生生地給了她一個耳光。

這一巴掌不含絲毫內力,意外地沒有打折她的脖子,隻拍在麵皮上,傷害性不大,侮辱性極強。教她癱坐在地上,半晌沒回過味來,心內戰戰兢兢,不敢抬頭看對方的眼睛。

“要臉麼?”

她清晰地聽到了這三字,這才震驚地抬起頭。

師兄並未看她。他雙目緊閉,麵無表情,嘴唇微抿。那一雙如蝶翅般優美的雙目弧度下,落下一小塊睫毛的陰影。

方才他打了她的手蜷在袖子裡,從衣袖的弧度看出,他攥緊了指節,用力得微微顫抖,是在忍耐。

看不見的寥落殺氣,在整個室內衝撞,逼得室內的紗帳都翻滾而起,配合著外麵電閃雷鳴。

沈溯微為人處世清冷克製,處處留有分寸,頗有君子之風,多數時間,甚至是漠然的:與他無乾的事情,他眼睛都不會眨一下。徐千嶼從沒見過他言行刻薄,又何況如此失態。

眼下的場景像做夢似的暗沉,混亂,光怪陸離。

看他氣成這樣,徐千嶼心內惶恐。但合該如此:她這麼做,屬實是坑慘了師兄。

沈溯微很少辦砸事情。這次若丟了魔骨,師尊一定會要他好看。

然而,這一巴掌驚醒了她,令她恍惚明白:她所做的這件事,開弓沒有回頭箭,從她下藥開始,就注定與過去的日子相訣了。

這麼一想,她惡向膽邊生,伸手便往沈溯微懷裡的芥子金珠內探去。沈溯微對她不設封印,故而她的搶劫暢通無阻。

盒子不慎落在地上,裡麵的一截不起眼的焦黑之物落在一邊。驚恐之中,徐千嶼俯身摸索,在忽明忽暗的光線中將它撿拾在手。

“徐千嶼。”然而沈溯微的聲音又迎頭砸下,既輕又寒涼,他知道自己攔不住她,便不再掙紮,一動不動地任她翻撿。

徐千嶼抬頭時,他的眼睛豁然睜開,如此美麗的一雙眼睛,有一種過分的潔淨:黑的如烏玉,白的如冰雪,倒映著森嚴規矩,大道無情:“你出了這個門,便是叛出師門。下次見麵,我會殺你。”

徐千嶼手一抖。

大約這就是正道對邪道的震懾,師兄已經不抵抗了,她卻手抖得東西都拿不住。

徐千嶼曾在背地裡聽到二師兄嚼舌根,說三師兄沈溯微是師門的劍、師尊的狗。做他的師妹十年,已知道他感情淡漠,事以師門清譽為先。如今她有辱師門,便知道他說到做到,不會留情。

就連看她的眼神,也切換得如此之快。

心裡有一瞬間的酸楚。

但是,此時厭惡她的人,還少麼?

幾年前進了蓬萊的小師妹陸呦,就像一麵鏡子。徐千嶼見了旁人怎麼對待陸呦,才後知後覺地意識到,原來世上,可能從來沒有一個真心喜愛她的人。

這口氣出不來,她疑問,失態,做跳梁小醜,已經難受得太久。如今,所有人的注意力回到了她身上。

哪怕是殺她之前的仇恨目光,也使她有一種久違的,爽快的感覺。

“叛就叛唄。”她終於成功地抓起魔骨,丟下這句混不吝的話,心一橫,頭也不回地破窗而出。

……

從蓬萊出來,一路向北,一天一夜,身體疲乏磨去了她所有的情緒。這一跤摔下去,跑不動了。幸而已經到無妄崖範圍內,她猜想謝妄真就藏匿在附近,隻是需要找一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