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緣(三) 專與我作對。(2 / 2)

千嶼 白羽摘雕弓 4564 字 7個月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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孽緣始於某次出秋。

與一年一度的出春不同,出秋是為前往凡間獵魔消災,一年有好幾次。

平素兩三個弟子搭夥便夠了,但這次出秋去了十餘人。因為這次要誅的魔非同一般:是無妄崖之下怨氣結成胎兒、又吞噬了萬物魔氣生長成的魔王。

低階魔物沒有意識,高階魔物也隻是心智如同幾歲的孩子,魔王卻不同:

他為了生存吞吃其他魔物,還吸收附近村民的魂魄增進修為,他有靈智,善偽裝,搞得人人自危。

越是熱鬨快樂的地界,他越要來犯,仿佛是不諳世事的嬰孩,被歡笑熱鬨吸引,好奇觀察人世的一舉一動,然後似捏碎玩具、抓破紙張一樣,將它破壞。

當年蓬萊的無真師叔年少輕敵,路過此處,企圖單打獨鬥殺死魔王,結果九死一生才從他手裡逃出來,回來後在床上躺了數十年,才能下床走路。

這一雪前恥的好機會,休養好了的無真師叔自然不會放過,於是他也隨隊伍一並來了。

在必要時候,修士也會偽裝身份,做陷阱誘殺魔物。來的弟子在樹林裡偽造了一個小木屋,四人燒火做飯,四人吹吹打打。無真師叔搖身一變,變做個年輕俊俏的新郎,此時還缺一個新娘。

去了便是當餌,難免危險,再加上要跟師叔扮夫妻,來的弟子大都是十幾歲的少年,嬉皮笑臉,姑娘家臉紅尷尬,都不肯前去。

眾人你推我我推你,沉寂了許久的徐千嶼卻從人群中走出來,大夥都很詫異,當然也包括她身邊的師兄。

“千嶼?”徐千嶼聽到沈溯微在身後叫了她一聲,仿佛是疑惑她什麼時候和師叔搭上了關係,也不讚同她以身涉險。

然而,徐千嶼已經走到了對麵。

徐千嶼覺得這個場景像極了她阻攔師兄去抱陸呦那天,隻是現在反了過來。當她假裝沒聽見,不管不顧地把師兄遠遠拋在後麵的時候,她感覺到一種隱隱的快意。

“我師妹資曆尚淺,”沈溯微撇下她,直接跟無真師叔交涉,“我可以替她。”

沈三師兄主動女裝,眾弟子著實一驚。然而無真已經把徐千嶼手牽住,一把拉到了身邊,同時一張豔紅的霞帔蓋下來,遮住了她的視線。徐千嶼隻聽得無真師叔笑道:“無妨,我很滿意這個新娘。”

手牽手邁過小木屋門檻兒的時候,少年看著前方椴木臨時削成的“祖宗牌位”,漫不經心地說道,“你的手好冷,難道你很緊張嗎?”

徐千嶼嗆道:“說什麼廢話?誰第一次成親不緊張。”

出口才發覺,她的話尾發抖,自打被他握住手以後,她的魂魄好像瞬間離體,被牽住的那一段不屬於她,也不為她所控。

徐千嶼有些慌亂。

身旁的人聞言笑了一下,不再言語。

她被扶著按坐在床上,那帶著笑意的聲音連帶著春花香氣攏過來。修士五感敏銳,她能隔著薄薄的霞帔感知到一個人的靠近,甚至能在腦海裡描繪出他的神情。

“你不掀開蓋頭看看嗎?萬一我是魔王變的。”無真師叔道。

少年與她幾乎是鼻尖貼著鼻尖的距離了,但眼前仍然是一片紅色的暈光。她感覺到微癢的麻痹,從鼻尖向外迅速擴散到臉頰。

“不想。”徐千嶼的眼睛睜大,心在狂跳,可是嘴硬道,“我、我困了。”

“那你便靜坐休息一會兒吧。”無真師叔淺笑,將她臉上覆蓋的重重落葉般的麻痹吹開,便輕巧離去了。

徐千嶼忽而抓緊了床單。

她在蓬萊長到十七歲,沉迷於打鬥升級,於外界不怎麼留意,一幅小男孩做派。此時此刻,在蓋頭之下,瞬息之間,她突然開了竅,變成了少女,無師自通地明白了喜歡一個人,是什麼樣的滋味。

在那漫長的安靜幾息之間,忽然窗戶被什麼東西撞開,發出巨響,千嶼感知到那物的形態:有半人高,體型巨大,身上長毛,如山中野獸四足並用地爬過來,口中發出含混痛苦的吼叫。

千嶼起立,還不及拔劍,隻聽得"噗嗤"一聲,仿佛什麼東西被戳破了,隨後是淅淅瀝瀝的聲音,伴隨著重物倒地的聲音,還有野獸瀕死的喘息和悲鳴。

千嶼一把掀開蓋頭:“師叔?”

環顧四周,屋裡到處都是噴濺的黑色血跡,如蜘蛛長腿,順著牆壁向下流淌。

誘殺顯然是成功的。那龐然大物已經倒在地板上斷了氣,它身有肉瘤,生長著野人一樣的蓬亂黑毛,黑毛零零落落蓋住了它的屍首。

徐千嶼用腳尖點了點那具可怕的屍首:“這便是魔王?”

死得比她想象中輕易。

“你方才,叫我什麼?”她回頭,少年正仔細地剪一隻蠟燭的燭芯。

千嶼的注意力這才被喚回來:“師叔啊。"

少年轉過來:“我的名字叫謝妄真。”

千嶼道:“那我尊稱無真師叔,不是一樣?”

“不一樣。”少年道,“尊號是尊號,名字是名字。我喜歡你叫我的名字。”

“……謝妄真。”

少年笑了,在一團燭火輝映下,一個如此認真而含情的笑:“今日之事,我要怎麼回報你呢?"

可惜門忽然被打開,後麵的話便沒說下去。沈溯微終究不放心,得手之後便立刻帶人進來,將她帶走。

徐千嶼後來覺得自己真的很倒黴。

若乾年前,無真師叔出秋時撞上魔王,年少輕敵,與之單打獨鬥。最後拖著殘軀逃回蓬萊的,到底是師叔,還是假扮做師叔的魔王,就連師尊和其他長老都沒分辨出來。

她一個築基期小弟子,既沒見過師叔,也沒見過魔王。她又怎麼可能認得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