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我來時不逢春(17) “那上頭說,……(2 / 2)

點天光 枝呦九 8734 字 5個月前

她說,“那日我跟阿兄一塊去街上本是買年貨的,誰知道就瞧見了你。”

“我想過去喚你,但阿兄卻攔住了我。”

祝紜小聲說,“我阿爹是洛陽府尹副使,阿兄聽過蘇公子和博遠侯府的事情,不敢參與——”

她愧疚的道:“你怪不怪我?”

這有什麼可以怪罪的呢?

祝紜實在是心地良善。蘭山君對上這樣的人倒是有些手足無措,連忙道:“人人都有不得已,你萬不可將此事放在心上,這又不值當什麼。”

祝紜臉色帶紅,更加努力的攀著她的手,“山君,你真好!”

蘭山君不由自主的笑起來,道:“往後你若是再碰見這般事情,就寫信告訴我,我是個直性子,會把自己的念頭告訴你,如此咱們就可以兩相知曉心意,不用多想了。”

祝紜吃驚,“還能這樣?”

蘭山君點頭,“有何不可呢?人長了嘴巴,生了手,始創了筆墨紙硯,本就是為著這個的。”

祝紜恨不得貼著她走!她表達喜歡的方式是如此的直白,蘭山君連日的愁緒都淡了些,悶笑道:“你可準備好了吃食?”

祝紜點頭再點頭,“我親手做了不少糕點呢。”

祝家並不大,沒幾步就走到了裡頭。祝夫人早就等著了,笑著道:“蘭姑娘。”

蘭山君趕緊行禮,親熱道:“伯母叫我山君就好,今日要勞煩你了。”

祝夫人歡喜她的態度,又說了幾句話便起身,“你們姊妹玩,我去廚房看看。”

蘭山君送她到了門口。

祝夫人心裡慰貼,到了院子裡,見丈夫和兒子果然等在一邊,小聲道:“是個溫和的性子,眉眼看著英氣,骨子裡有咱們蜀州人的氣性在。”

反正是個好姑娘。

她說,“我聽紜娘說,她還會用刀呢。”

祝家大郎祝杉生得粉粉嫩嫩的,也喜歡笑,一笑起來兩個酒窩在兩邊蕩:“那就好,紜娘來一年了,從前在蜀州的時候還能跟隔壁的翠翠說幾句話,如今是話也不多說了,我正擔心呢。”

祝老爺也長得白淨,且顯年輕,跟個三十歲的人一般,他則有些擔心:“鎮國公府……門第是否太高了?這交朋友,也是要門當戶對才行,我怕紜娘最後會被冷落啊。”

祝夫人白他一眼,“我這雙眼睛你還不信?山君瞧著不是那般的人。”

不過話說回來:“就算是也沒關係,誰在年少的時候不交幾個日後會漸行漸遠的朋友呢?”

這都是小事,重要的是現在開懷嘛。

她擺擺手:“各忙各的去吧,我還要給她們去溫酒呢。”

祝紜的酒量很好——這真是讓人驚訝。

她一看就是酒量不好的人。

祝紜笑著道:“我阿爹阿兄阿娘都喜歡喝酒,我自小就跟著喝。”

蘭山君:“我沒怎麼喝過。小時候麼……倒是大醉過一次。”

老和尚帶著她醉了之後就去拳打老道門,幸而觀主不計較。

祝紜是個心思極為敏銳的姑娘,聽出她說完這句話心緒似乎不對起來,馬上道:“你要不要看看我的竹械?”

蘭山君從善如流,笑著道:“好啊。”

祝紜緊緊攥著她的手去了書房。一進門,就瞧見阿爹和阿兄竟然在。

她詫異,“你們今日不是要出門嗎?”

祝老爺臉皮厚,一本正經,“哦,出門了。”

祝杉圓謊,“又回來了。”

祝紜不免要兩邊介紹,蘭山君給他們兩個行禮,恭謹的問好,倒是讓祝家兩個爺們不自在了,趕緊出去。

倒是蘭山君瞧著兩人的長相有些詫異。

她上輩子隻聽過他們的凶名,倒是沒見過人。隻知道父子兩個都進了刑部,是刑獄寺的頭名厲害人物,聽聞隻要進了他們手裡的人,就沒有全須全尾出來的。

她卻是沒有想過他們能長得如此麵軟。

真是人不可貌相。

她道:“你們家的人都長得很好。”

祝紜:“我也覺得他們相貌好,但男人嘛,卻不喜歡這般,我聽我阿娘說,阿爹年輕的時候就開始蓄胡子裝威嚴,若不是阿娘自小認識他,才不會嫁給他呢。”

蘭山君:“他現在就沒有胡子。”

祝紜:“阿娘不讓!”

蘭山君笑起來,坐在書房的凳子上看著祝紜找竹械。她本以為她的竹械是一些小玩意兒,做來解悶的,誰知道卻看見祝紜歪歪扭扭的捧了個大件出來。

她連忙去接過來。

她穩穩當當的放在空地上,驚訝的蹲下去瞧,“你這是做的什麼?怎麼這般大?像是……像是一條河,還有山。”

看起來,竟然更像是堪輿圖。

祝紜羨慕她的力氣!羨慕得挨著她蹲下,道:“這是我根據書裡麵的描述和圖紙做出來的蜀州河流。”

她小聲道:“從前我們在岷江住的時候,一旦河水患難,就有無數人死去。父親和阿兄就經常看治水的書,每年也要跟著蜀州府尹去治水的。我跟著他們看,自然就懂一些。”

她說,“可惜父親和阿兄到洛陽來了,又忙得很,沒有時間繼續做治水的事情,我反正閒著,就一直繼續想,萬一能出治水的好法子呢?”

蘭山君從不知曉原來祝紜還有這般大的誌向。她良久無言,而後對祝紜道:“紜娘,你真厲害。”

祝紜臉上燒起來,“不不不,我隻是瞎想。”

除了家裡人,她還沒有顯擺給彆人看過。蘭山君是第一個。

她說,“山君,多謝你,多謝你沒有笑話我。”

蘭山君便有些羞愧。

其心不正,又沒有完全喪失良心,總要負疚幾分的。她隻能多對紜娘好些。

等走的時候,她鄭重道:“你要是有困惑的事情,有難事,一定告訴我。”

祝紜眼睛亮亮的,頗為不舍,“山君,下次你什麼時候來?”

蘭山君:“有空我就來!”

趙媽媽瞧了直笑。她總覺得六姑娘在國公府裡太過於溫和了,像個漂亮卻沒有活氣的假麵菩薩。但如此年歲的孩子怎麼能一直這般呢?果然在外頭就好多了。

等蘭山君要上馬車的時候,她卻稍稍攔了攔,小聲道:“錢媽媽在馬車裡呢。”

蘭山君納罕,倒是錢媽媽頗為不好意思,道:“我和老夫人來醋魚胡同找鬱大人,誰知碰見了姑娘的馬車。我多了一句嘴,鬱少爺便知曉了,又托我來一趟。”

鬱清梧這幾日都住在醋魚胡同裡的宅子。壽老夫人擔心他,便來看看。

蘭山君聽見他的名字,心一緊,“可是有什麼事情?”

錢媽媽:“倒是沒什麼,隻是他托我給姑娘帶句話,說姑娘讓他查的刑罰,他查到了。”

蘭山君頓時手腳發麻。

她耳邊嗡鳴聲起:“老夫人既然在,我定然要過去拜見的,正好聽一聽。”

錢媽媽笑起來,“老夫人也想您得很。”

蘭山君:“後天本就是要去的。”

等到了醋魚胡同,蘭山君下了馬車,鬱清梧已經在門口迎她了。

兩人再見麵,倒是有種難言的恍惚感。

蘭山君先恭喜他,“聽聞你已經進翰林院做事了。”

鬱清梧點頭,而後突然道:“我每月有十兩銀子的俸祿。”

蘭山君一愣,“什麼?”

鬱清梧:“這是俸祿銀子,並不牽扯其他……”

他知道蘭山君在淮陵要多艱難才能攢二十兩銀子。既然知道,便不能當做看不見。當初受了她的恩,就想著要還回去,不願意她沒有自己的銀子用。

他輕聲道:“我沒有其他的意思,就是想著這銀子,我的銀子,前頭都應該要給姑娘。”

他怎麼有這般的念頭?

蘭山君便要拒絕,卻見他盯著她道:“你欠阿兄的已經還了,這是我欠你的,也得還。”

他笑了笑,“姑娘彆拒絕了。”

蘭山君隻能點頭。

她其實還是欠著蘇行舟的。因著他死前去了白馬寺一趟,鬱清梧便來找她了。雖然他的死大概是因著博遠侯而不是老和尚,但她卻開始往老和尚身上想自己的死因,若是這條路能通,便也是她欠著的恩。

她就說,“你不用急著給我,我還不缺銀子。”

壽老夫人和錢媽媽瞧著兩人說話,一直笑盈盈的,並不打斷兩人。錢媽媽攙扶著她過去,道:“孩子們好,咱們瞧著都心情好!來,您先坐下,我給你們端茶來。”

壽老夫人便讓蘭山君坐在她身邊,“清梧說你讓他查了個刑罰?”

蘭山君緩出一口氣,這才再說了一遍。

壽老夫人皺眉:“竟然有這般折磨人的刑罰?”

但她又有些熟悉,“我好像在哪裡聽過。”

她實在是太喜歡打聽各家事情,又愛看雜書,便什麼都知道一點,自封百曉生。

但到底年紀大了,很多事情想不起來,問鬱清梧,“你查到了?”

鬱清梧點頭,“我在一本雜書裡麵看見的。”

蘭山君不由得繃直了身子,“是有什麼出處嗎?”

鬱清梧便道:“我查到的刑罰跟姑娘說的八分相似,卻也有兩分不同。”

蘭山君一顆心快要跳出來了,“有什麼不同?”

鬱清梧:“姑娘說的是將人關進屋子裡,封上門窗,無人可說,無人可問。但會有人送餿飯餿菜送水,不至於餓死。”

“這些倒是一樣的。”

“但我查到的,卻是除了這些之外,還要送光。”

蘭山君猛地抬頭,“送光?”

鬱清梧:“是,送光。”

“不是打開門,也不是打開窗,而是在窗戶口,用針戳出一個小小的洞。”

“在天好的時候,便有一縷光透進屋子裡。”

蘭山君喃喃道:“透進來……然後呢?”

鬱清梧:“而後,人就有了想活的念頭。”

“先頭送飯菜,不至於餓死,但關得久了,總有一日是想要死的。在人支撐不下去的時候透進一縷光,意誌堅韌的人便又想活了。”

他說,“那上頭說,這刑罰的名字就叫做點天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