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可真是太好了,我竟不知道該如何感謝才是。”
顧慶之一路變著方兒的說謝謝,最後竟有些詞窮。
好在終於到了地方,黃嬤嬤帶他進去廂房,“你坐,我去讓她們給你端飯來。”
黃嬤嬤招手,門口又進來一個看著十二三歲的小丫鬟,黃嬤嬤道:“這是紅燕,傳飯要水都找她。”
顧慶之又道了聲謝。
黃嬤嬤等到飯端來才走,“吃過飯歇會兒再洗漱,免得頭暈。老太君雖叫你住在這裡,不過這邊也算是內院了,你要去哪兒先叫人通傳一聲,免得衝撞了。”
顧慶之點頭應了,“在林大人家裡學過些規矩的。”
黃嬤嬤笑著點頭,“倒也沒那麼多避諱,我們家裡,各房主子門口都常年立著幾個才總角的小子等著跑腿呢,不少比你還大呢。”
紅燕在一邊幫腔,“個子高才跑得快,不至於耽誤主子的差事。”
送走黃嬤嬤,顧慶之又跟紅燕道:“你也歇著去吧,我這兒沒什麼要伺候的,等過半個時辰,叫熱水便是。”
屋裡總算是隻剩下他一個,顧慶之揉了揉略顯僵硬的臉,越發覺得榮國府詭異又可怕了。
他們行事如此妥帖,照顧人如此周全,什麼都能想到,什麼都能做到前頭,又是如何能叫林姑娘說出“一年三百六十日,風刀霜劍嚴相逼”的?
總不能全都是因為奴大欺主和下頭人勢利眼吧?
吃過飯,又好好洗了洗,黃嬤嬤還又給他送了兩身新衣服,一身是紅底繡著金線,一身是黃底繡著金線。
黃嬤嬤拿衣服比了比,道:“黃的顯得你黑,還是穿紅的這身吧,等吃過晚飯再換上。先休息吧,一會兒紅燕來叫你。”
顧慶之做了一個半月的船,雖然在船上的活動量微乎其微,但一個半月下來,還真的挺累,他躺床上好好睡了一覺,到申時吃了晚飯,就等著賈母那邊找他了。
冬天日頭短,賈母一般是剛到申時就吃晚飯,又因為今兒是特意吩咐過的,等吃過飯,賈府人來得挺周全,客居的薛姨媽跟薛寶釵也過來了。
當然就算沒吩咐,這兩人也是日日都來,從不落下的。
“我們也來老祖宗這兒漲漲見識,您有個好女婿,也不知道我們寶丫頭將來——”
薛寶釵微微漲紅了臉,頭一偏道:“怎麼不見鳳丫頭?”
賈母笑道:“她管著這一大家子,事忙,略遲些也是應該的。”
王夫人道:“臨近年下,家裡事情是挺多的。”
邢夫人也接了上來,“她可從不會怠慢老太君的。”
這話聽得人心裡不舒服,賈母眉頭微微一皺,隻是想起今日定下的計劃,她裝作不在意的樣子,道:“這孩子可憐——”
賈母看著林黛玉,伸手拉著她的手輕輕拍著,“你父親來信上說,他母親早死,長兄也死了,父親大病一場家底兒就被清空了,兩人當了幾年乞丐,冬天父親沒熬過去,也死了,就剩他一個了。”
雖然最會捧哏的王熙鳳不在,剩下的人說不出多討巧的話,但是奉承還是會的。
“阿彌陀佛。”王夫人道了聲佛號,“佛家有雲,大難不死必有後福,他以後就好了。”
“遇上林姑爺,他的福氣就來了。”邢夫人笑道。
賈母總覺得後娶的這個大兒媳婦上不得台麵,每每說話都沒什麼雅氣兒,映襯得她屋子都俗了起來。
薛姨媽跟著笑道:“縱然這人有三分本事,林姑爺送他進宮,那也是林姑爺心善,想要結個善緣吧。”
薛姨媽是看著王夫人說的,王夫人吃齋念佛好些年,說話間總能帶上點佛家說法。聽見善緣這兩個字,微笑著點了點頭。
“那人真的能掐會算?能算天氣?”
問出這話的不做二想,隻能是坐在賈母另一邊的賈寶玉。
賈母點頭,“你姑父信上是這麼說的,五天之內,從不出錯。”
“隻有五天?”賈寶玉下意識就覺得是不是太短了些,他都能看個兩三天的,“那我可要好好考考他。”
賈母等的就是這個,她板正了臉,嚴肅道:“不許問那些有的沒的。孩子可憐,不許刁難人家。你姑父信上說了,今年端午他也快死了,忽然就有了這個本事,病也好了。”
賈寶玉立即就覺得這有點子不語怪力亂神的味道了。
賈母一看他表情,就知道他在想什麼。她故意把臉一板,又環視一圈,目光從三春臉上劃過,最後又落到了賈寶玉臉上,“不許問他是怎麼當乞丐的,乞丐又是怎麼當的。”
三春倒是都站起來,正經說了聲“是”。
林黛玉手被拉著,沒站起來,賈寶玉在賈母麵前一向親近慣的,“我知道了,書上也說何不食肉糜,祖母放心。”
賈母鬆了口氣,王夫人笑道:“你這時候知道聖賢書了?前兒你父親考你,你怎麼吞吞吐吐的?”
賈寶玉支支吾吾沒說出話來,賈母把他一摟,“行了,彆嚇孩子了。”她又把話題拉了回來,“你們林姑父怕是覺得他可憐,動了惻隱之心,就算……”
就算什麼,她沒說出來,不過她是賈府的老太君,她就是歎口氣,也能叫這屋裡人猜個三五天的。
這等明顯的暗示,就更不用說了。
賈母忽然展顏一笑,道:“我忽然想起早年國公爺還年輕的時候,我經常跟著他一起進宮的。那會下頭經常獻祥瑞,我跟著也見了不少。”
賈母長舒一口氣,往後一靠,懷念道:“什麼塗上金粉的老龜,還有塗上銀粉的白鹿,還有說是從地裡挖出來,刻著天下永昌的石碑。”
想起年輕時候娘家跟婆家都是大權在握,無比風光的時候,賈母臉上露出了淡淡的笑意,又道:“有一年還有個從生下來隻會說‘吾皇萬歲’的小子,比今兒這個還小兩歲,長得粉雕玉琢,比寶玉小時候還好看些,你猜後來怎麼著?”
賈母略頓了頓,等大家一臉期待地看著她,這才又道:“皇帝也就是如今的太上皇,也就新鮮了兩個月,後來有次他被太監捉弄,背後嚇他,說了彆的話。不過太上皇心善,也沒治罪,把人送到皇莊上去了。”
“太上皇私下還跟國公爺說過,他們獻祥瑞,雖然有想借著這個加官進爵的心思,不過祥瑞嘛,也是想大魏朝長治久安,糧食豐收,百姓安居樂業,既然送來,朕全收便是。”
賈母又笑了笑,“太上皇還說,想加官進爵,還是要看當官當得好不好,後來他們看獻祥瑞用處不大,這才慢慢歇了這個心思。”
賈母又舒了口氣,忽又看向林黛玉,用比平常稍快了些的語氣安慰道:“不過既然是你父親送的,我想他總是有三分本事的。”
話音剛落,外頭傳來鴛鴦的聲音,“老太太,人帶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