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見兩人又要有吵起來的趨勢,紫鵑忙笑道:“姑娘才好,這會兒說話怕是要嗓子疼的,二爺先去彆地兒坐坐,等姑娘養好了再來。”
賈寶玉重重“唉——”了一聲,起身道:“妹妹好生歇息。”
等到吃過晚飯,賈寶玉尋個空叫了紫鵑過來,問道:“那人怎麼又來了?”
紫鵑為難道:“姑娘許是想家了,吩咐我去找他來問話。”
“我好容易搪塞過去。”賈寶玉又開始生氣了,“這人就不該住進咱們府裡!平白的惹是生非!我給妹妹尋了書看,找了玩意兒打發時間,好容易平日裡也不憂愁了,也不說她多想家了,全叫這人給毀了!”
他站起身來,又不住在屋裡來回走著,“他又是怎麼出來了?妹妹受不得風,你難道就不知道勸著點?”
紫鵑更為難了,“那人說日頭好好,曬一曬才能化開藥性,姑娘就同他出去了。”
啪啪啪!賈寶玉氣得拍桌子。
“他懂個什麼藥性?他就是個乞丐!他連字都不認得,無非就是想叫妹妹陪他出去走走,好叫老太太院子裡的人看見,他有靠山,叫她們好好伺候他!果真是個乞丐,就知道這些蠅營狗苟挑撥離間!”
聽見他聲音越來越大,襲人忙上來給賈寶玉順氣,她一邊在賈寶玉背上輕輕拍著,勸道:“二爺消消氣,為這麼個人不值得。您也說了,這人不識字,從小到大也沒讀過聖賢書,是個混賬不足為奇。他是什麼東西?您又是什麼人物,彆氣壞了身子。”
有人哄著,賈寶玉稍微好了一點,又問:“前頭他剛來,不是說要讀書習字,要學規矩,誰教他的,就學成這樣?”
都在老太太院子裡住著,襲人也知道根本沒人教他,隻是這話說出來要得罪鴛鴦的,她便道:“這人性子頑劣,許是要進宮的關係,怕是沒怎麼讀進去。”
賈寶玉哼哼了好幾次,襲人又道:“這人是個乞丐,年紀也大了,連茗煙進來都得有人帶著呢。縱然是想著林姑娘思鄉情怯,隻是尋個騙子問話,豈不是越問越傷心?依我看,寶二爺不如給他幾本書,讓他好好學著,有了事情做,自然也不會整日鑽營,想著投機取巧了。”
“這個主意好!”賈寶玉笑了起來,他思索片刻,道:“你拿我的書,原先啟蒙的三字經百家姓基本——就在下頭那一層,還有筆墨紙硯字帖給他送去,吩咐他——我想想,每日寫上二十篇大字。這也是為了他好,多學點東西,省得日後是個睜眼瞎!”
襲人去收拾東西,賈寶玉又跟紫鵑道:“一會兒我去跟後門的婆子說,以後看嚴一點,省得叫人偷雞摸狗了去。明日老爺就去衙門了,這半個月我陪著妹妹。”
賈寶玉一邊想一邊說,“如今天氣也冷了,可以叫大家一起窩在老太太屋裡,這樣老太太也高興,林妹妹自然沒功夫想彆的。”
這邊紫鵑出去,裡屋裡晴雯打了個哈欠出來,道:“二爺方才吵什麼?叫人歇個覺也不安生,夜裡還要喊我倒茶,真真難伺候。”
賈寶玉笑著道:“還不是為了那個姓顧的乞丐?他就是穿上好衣服,吃得肚子挺出來,也還是個乞丐。”
晴雯睡得不實,是那種稍微有點動靜就能醒來的人,所以賈寶玉屋裡上夜多是她,她才睡下沒多久就給吵起來,心裡正不舒服,不過是引賈寶玉開個頭,她好捉弄人,也撒撒氣。
她看著襲人收拾出來的書,道:“要我說,不如把那樊宣閣的行草字帖,茅興華的四書集注都給他送去,橫豎二爺最討厭這些,放在咱們屋裡,二爺瞧見了就要唉聲歎氣的,送出去大家安生。”
襲人稍微猶豫了一下,“這書二爺也要用,況且一個乞丐,怕是看不懂吧。”
晴雯嗤笑了一聲,“他一個乞丐,怕是隻認識一二三,連四都不一定認得,你給他三字經他也就認得一個三,送什麼都一樣,反正都不認得。再說二爺的書外頭書房還有一套呢,這兒是老太太的院子,何苦呢?老爺還能來查看不成?”
“就你會捉弄人。”賈寶玉暢快地笑了起來,“送去,都給他送去。叫他好好讀書,好好練字。”
襲人歎了口氣,“我這就去。”
顧慶之很快收到了襲人送來的各種東西,厚厚一摞,一個人提來還挺費勁的。
把東西放在桌上,襲人語重心長勸道:“這是寶二爺當年啟蒙的書,如今給了你,也是希望你好好讀書習字,多學點東西,以後立身行事才端正。”
“這幾本是後頭科舉才要讀的書,二爺屋裡晴雯特地叫加上的,我想著你雖然一年兩年的還看不懂,可這畢竟是聖賢書,就是放在屋子裡熏陶熏陶也是有用的。”
“還有這個,這是書法大家的字帖,字有風骨,寶二爺也誇過的,字寫得好彆人也就高看你幾眼,二爺說你才開始學,也不好多練,架筆運筆最重要,每日寫上二十張大字就行。”
“最後就是我勸你的幾句話了,你不日就要進宮,以前雖然是乞丐,可以後就不是乞丐了。如今能多學點東西就多學點吧。宮裡不比榮國府,每個都是主子,你得更加小心才是。”
襲人笑得溫婉,說得誠懇,叫顧慶之肅然起敬,聽聽人家這話說的,怪不得是榮國府最會告狀的一個。
“多謝。”以及佩服。
不愧是榮國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