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客 謝芸沒能參與次日的端陽宴,天不……(2 / 2)

宗婦 赫連菲菲 7350 字 4個月前

議婚後再次離京時,她沒有落淚。回眸瞧見車後傷心得滿麵淚痕、被攙扶著才能勉強站立的母親,心裡竟是一片平靜。

父親為了前程選擇送她走。

母親為了父親,應允了離分。

十三歲的祝琰從那時開始明白,自己在他人心目中,不是值得被選擇的那一個。

“瞧,姑娘們回來了。”

畫船駛近了,閨秀們三三兩兩被扶下甲板,雖被風吹亂了頭發,但個個臉上帶笑,猶在回味方才觀賞過的湖光山色。

葶宜含笑招呼姑娘們暫往就近的客院去梳洗更衣,待送走了人,才湊近過來,與嘉武侯夫人低聲回報:“大家一塊兒在對岸停鶴渚的塔上遊玩,回來時跟著的人才發覺祝小姐不見了。婆子們還在那邊尋人,先遣了船隻將其他的姑娘送了回來。為免傳出風聲,我叫人把姑娘們從岸邊直接帶去院子裡梳洗,賓客們暫還不知情。”

嘉武侯夫人手掌覆在案上緩緩收緊,壓聲道:“命侍衛從另一邊上去,避開賓客,務必在正式開宴前將人找回來。這邊我會拖一拖,你親自去盯著,絕不可出了差錯。”

話落,見祝琰正望過來,便朝她打個眼色。

祝琰走近,婆媳二人輕倚在水榭欄邊,聽嘉武侯夫人低聲道:“跟著的下人疏忽,不見了祝三姑娘。恐待會兒客院那邊的姑娘們發覺聲張起來,不利於三姑娘聲譽。你走一趟,叫人當著人前傳話,說要三姑娘往你院子裡去敘話。再私下與親家太太通個氣,請她放心,你嫂子一定會把人平安帶回來。”

祝琰點點頭,應了。回眸瞥見祝夫人仍在與人攀談,她攥了下袖角,給不遠處侍立的雪歌和夢月打個眼色,主仆三人悄悄退席離去。

外院那邊的宋友卿得了消息,立即指派侍衛行動,才低聲吩咐完細節,一轉頭,就見榮王滿麵寒霜立在不遠處,冷嘲道:“宋家好招待,竟至走失了姑娘!”

宋友卿心下一顫,不知他如何知曉此事,見他腳步匆匆似欲往內院闖,忙擠出笑來攔著,“王爺恐是生了什麼誤會,內院一切安好,自有我長嫂與郡主主持大局。鄙宅今日宴客,內裡女眷眾多,不宜招待遊園,還望王爺海涵。”

榮王在月門前停住步子,斜睨著宋友卿,“人若有何閃失,本王唯你是問。”

“王爺。”

身後一道清朗的男音響起。宋友卿回眸,不由大喜:“淳之,洹之,你們回來了!”

宋淳之負手走來,英俊硬朗的麵容上帶著溫笑,“辛苦三叔,聽說王爺大駕降臨,我與洹之特趕回來相陪。”

他伸出左掌朝後示意,“王爺請。”

榮王目中閃過一抹掙紮,知道宋氏兄弟在此,自己絕無進入內宅的可能。適才他一時心急失態,此刻稍定下來,自知不可惹起禍端。隻得負了手,隨宋淳之去了書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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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夫人被請到蓼香汀,坐立不安地在內堂踱著步子。

服侍的人都被遣了出去,她滿麵憂色,“怎麼會發生這樣的事?瑤兒一向小心謹慎,從不會在彆人的地方亂走亂闖,怎麼偏偏是她不見了蹤影?宋家究竟是怎麼安排的,竟然這樣冒失大意!”

恐給人聽去,聲音壓得極低,但滿心的焦急惶恐無處發泄,揪著袖角坐下又站起。見祝琰一副淡然模樣坐在一旁,不由有些生氣,想斥責幾句,偏又無從開口。

端莊嫻雅,冷靜沉著,這正是她希望女兒養出的姿態。如今又怎好為她的沉穩而加以指責?

片刻,外頭來報,嘉武侯夫人舍下滿席賓客到了。

一進門,便一疊聲致歉,“伺候的人不小心,實在過意不去,是我的不是,葶宜必會將人安然帶回來,還望親家太太寬心。”

侯門主母親自來安撫,郡主長媳帶著人一同在找,宋家姿態放得低,又如此重視,且人是如何走失的,原因也還未可知。祝夫人自然不好抱怨責怪,忙含笑客氣了幾句。

“席上還有賓客,夫人何苦為了我們專程過來?恐是孩子一時貪玩,給您和郡主添麻煩了。”

“琰兒,還不扶著你母親?您隻管招呼賓客,有郡主帶著人去找,四處又都是咱們侯府的人守著,我沒什麼可擔心的,夫人千萬彆客氣。”祝夫人催促祝琰送嘉武侯夫人回席,待人出了院子,舒開的眉頭又緊蹙起來。

祝琰送了人折返回來,就見母親對窗垂淚。

她斟杯茶遞過去,祝夫人沒接茶盞,卻是抓住了她的手腕。

“琰兒,你妹妹的名聲不能有任何閃失。如果、如果她出了什麼岔子,我也不活了。”

祝琰僵著手臂,手上還端著那盞熱茶,垂眸見母親的清淚灑在自己手背上、腕骨上,冰涼涼的,一顆顆順著肌膚滑落下去。

“娘,”她聲音輕緩,低低的道:“彆擔心,妹妹有分寸的。”

祝夫人心中酸楚,忍不住與她傾訴,“你妹妹的婚事到如今還未定,你可知為著什麼?”

祝琰將手從她掌心抽回,把茶盞放在桌角,“妹妹想嫁的人,可是榮王殿下?”

祝夫人抬手擦了眼淚,指著對麵的空位示意她坐,“不錯,你也瞧出來了?今兒我帶她來,正是為著與越國公府搭上話。隻要昌邑公主願出麵向宮裡提一提,興許就成了。”

祝琰蜷起適才被燙紅的指頭,苦笑道:“親王選妃,各家適齡小姐都要造冊上畫,名帖遞進宮裡,由宮內司操辦點選事宜。或是聖上有屬意之人,下旨賜婚。母親這樣籌謀,可是早有眉目了?”

憑今日一麵之緣,越國公府如何就願意傳話?昌邑公主又憑什麼要插手此事?除非,榮王自己也是這個意思,且會想辦法向昌邑公主求肯。

也就是說,榮王和祝瑤,從前見過麵,還兩相有意……?

“我也不過是這樣打算,成與不成,端要看造化。”祝夫人麵上閃過一絲不自在,話說得含糊。這個話題,並不欲與次女深說。

未婚閨秀與男子有交往,說了出去,是毀名譽的大事。可那對象是榮王,祝家這一代,隻怕再攀不上更高的位置了。

若祝瑤做了榮王妃,那就是天家媳婦兒,是能上玉碟能拜太廟的貴人。

猜測被證實,雖不意外,但仍令祝琰心情有些複雜。

祝家雖比不得那些大的世家門閥,可總算得書香門第……父親自詡儒士清流,時常教育子女要磊落坦蕩,方正守矩。

可如今種種作為,早非昔日祝琰所識的君子之風。

仿佛回到十三歲那年那個午後,她端著湯水,站在陽光明媚的院落裡,清楚聽見門內傳出的那句——

“婚事定下就趕快教她走,若非瑤兒實在年幼,本不欲她返京這趟。正值六部出缺的緊要時候,莫叫她毀了我的前程。”

那一刻寒氣從足底一路躥上心頭,冷得她動也動不了。

一如眼前,一如此刻。

那座本應給她支撐、給她底氣的巍峨高山,在她麵前轟然崩塌,碎裂成屑。

“眼下若是傳出什麼不好的話來,你妹妹這輩子就給毀了。”祝夫人想及尚未尋回幼女,不由又哀戚起來。

祝琰下意識掏出手帕,遞出去,垂眸看見自己方才燙傷的指頭。她笑了笑,將手帕攥在掌心,沉默著沒再安慰。

片刻,聽得外頭喧嘩。一個帶了哭腔的聲音越來越近,“娘……”

祝夫人騰地從炕上站起身,快步迎出去。

祝琰緩步跟在後麵,侍婢掀開簾子,哭花了妝容的少女奔進來投進祝夫人懷裡。

後麵遠遠跟著幾名侍婢,和兩個侍衛模樣的人。

祝琰視線落在門簷陰影下,站著的男人麵上。

——宋洹之。

他帶著人,把她的幼妹尋到,送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