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映魚抬眸瞧去,神情微怔,手中的黑子不由得捏緊。
有一瞬間,她好似看見了青年時期的蘇忱霽。
不過青年蘇忱霽並不愛笑,在誰的麵前都像極了一尊玉質金相的神佛像,這般笑的時候,她隻見過幾麵。
沈映魚記憶最深刻便是他三十歲時,早已經手握重權,引得帝王忌憚不已,對他進行了一場漏洞百出的刺殺。
當時他極其囂張,在金殿持劍指著帝王,嘴角含笑,眼眸是毫無情緒波動的漠視。
他隻輕聲問道帝王一句話,就嚇得金椅上的帝王滑落在地,顧不得威儀求饒。
但是他說的是什麼呢?
沈映魚仔細想了想,因當時已經死了很久,記憶有些混亂,須臾才想起來。
身著華貴玄服的俊美青年,居高臨下地問道:“陛下是要高坐明堂,還是被斷其手腳坐在瓦罐中?”
當時在眾麵前,他敢這般嗜血又囂張的話,滿朝文武還無一人出列,足以見得他隻手遮天到何等地步。
沈映魚徹底陷入了回憶中,眼中不自覺浮起莫名的緊張。
“怎麼了?”蘇忱霽臉上的笑意微斂,頭微歪,烏木沉色的眼瞳含著疑惑。
她此刻的表情很奇怪,是發現了什麼嗎?
蘇忱霽低垂眼瞼,視線落在虎口上的那道疤痕上,結痂落後便留下一道肉粉色的痕跡,恢複不了了。
沈映魚回神後匆匆彆過頭,將手中的黑子放下,裝作又要去事忙。
坐在窗邊的少年,一動不動地盤坐在竹簟上,盯著她消失的背影,眸中最後的笑消失了,漂亮的眉眼落下一層暗沉的灰白。
沈映魚在躲他?
秋影闌珊,暮行金光,晚風卷起落一地的槐樹葉,他的手搭在案上,骨節分明的修長手指輕輕地敲擊桌麵,似是被四四方方的窗牖篆刻進秋景畫中,美得實在過於虛妄。
……
晉中聞名的冰蠶絲深受盛都貴人喜愛,一場大水將那些蠶和冰蠶絲都衝沒了,往後一兩年的時間才會再有。
冰蠶絲的價格就此一躍高價,從原本的三兩銀一匹,變成了三十兩銀一匹。
沈映魚手頭有上百匹冰蠶絲,哪怕價格一躍再躍,她也沒有急著脫手布匹,而是慢慢地等著。
等到冬季第一場初雪落下,盛都的消息才傳來。
聖人得了位進獻的美人,剛開始封為寶林,一個月以後躍至四妃獨占闕宮,封號為‘麗’,日夜受雨露。
麗妃之美在於精細,所以關於麗妃的穿著裝扮,瞬間風靡盛都。
其中麗妃最愛的便是冰蠶絲製作的服飾,穿在身上宛如時隱時現的輕雲朧月,漂浮又似回風轉雪。
短短的時間內被人爭相效仿,原本三十兩銀子的布匹,價格瞬間高漲,猶如洪水般漲至以黃金來標價。
沈映魚手中的這一批貨,總算是能脫手了。
但此事不能叫旁人知曉,以免引來不必要的麻煩。
想要走安全的路子,沈映魚隻能想到金氏。
知府夫人需要和盛都的貴夫人們交好,她便順水推舟,送了幾匹布給金氏。
金氏收到時倒沒有推拒,順著沈映魚所求,將她的蠶絲布引薦給盛都的貴人,一百多匹布就這樣安穩地脫了手。
沈映魚異常喜歡這種從無到有的感覺,全身心投入交接賣布之事中,關於陳傳宗的事也就漸漸淡忘了。
小有積蓄的沈映魚,自然不能這樣坐吃空山,思來想去,最後托人在晉中尋了個位置中等的鋪子。
她打算開個花樣店,分為兩層,一層花樣繁複精細專供給貴人,一層款式普通的供給平民百姓,還對外收繡女,辦了個紡織坊。
日光彈飛花過,一忙便忙到了第二年的秋時,那些店鋪才漸漸走上正途。
因為蘇忱霽需要上堂,所以這些時日她並未遷移至晉中,而是暫住在晉中親自監督。
蘇忱霽的生辰到了,她才恍惚想起,已經有幾個月沒有回去過。
將人丟在陳家村幾個月,沈映魚滿心是愧疚,當天租車回去時買了不少的好東西。
金烏下墜,宮闕半懸,槐樹的枯葉被捯飭得十分乾淨,絲毫不顯秋色。
沈映魚在院子轉了一圈,轉身便看見立在門口的少年。
他身著青衫長褂,烏黑的發用一根烏木色的簪子挽成髻,身後的烏壓壓的黑暮,襯托得清雋出塵,身形頎長。
又長高了。
沈映魚看著門口不苟言笑的少年,暗自比劃一下。
短短五年時間,他猶如春筍般瘋狂抽長。
猶記得幾年前,她同他講話還需要彎腰,現在她是仰視著他。
蘇忱霽默不作聲地看著立在院中的人,神情寡淡,不笑時,似天生的冷情冷血。
“忱哥兒,生辰愉樂。”沈映魚含笑著上前。
刹那間,他眼中的冷漠淡去,接過她手中的東西,側身將她引進屋。
沈映魚將手中的東西,全權交由給他,跨步走上前,悄然地籲出一口氣。
應早幾日回來的,但實在太忙了,所以今日才想起。
好在不是生辰過後才想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