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3 章 再遇陸世澄(2 / 2)

聞此一生 凝隴 5098 字 3個月前

陸世澄並沒有馬上接茬,仿佛在認真思考。

黃遠山不免有些忐忑,扭頭朝聞亭麗丟了個眼色。聞亭麗悄悄揚了揚眉,她雖然比誰都盼望陸世澄答應這件事,但這種場合好像還輪不到她開腔。

陸世澄將二人的表情看在眼裡,突然抬頭朝管事看了一眼。

管事忙笑說:“陸小先生說這隻是小事,他可以幫黃女士寫封信,黃女士明日拿著信去找務實中學的校董,他們會遵照陸小先生的意思辦的。”

聞亭麗和黃遠山喜出望外:“這樣再好不過了。”

陸世澄走到一張櫻桃木書桌前坐下,從上衣口袋取下鋼筆,寫完那封信,將其交給黃遠山。

聞亭麗瞥過去,字如其人,漂亮遒勁。

黃遠山握著陸世澄的手,爽朗地說:“陸公子真是黃某見過的最痛快最大方的人!黃某先替滬上電影事業謝謝陸公子了。”

陸世澄依舊沒開腔,親自將兩人送到大廳門口,立在台階上,示意管事招待二人出去。

走了好一段路,聞亭麗下意識回頭,剛好看見陸世澄轉身回大廳。

這個人,由始至終都很有教養。

兩人出來上了車,聞亭麗忍不住問出心中的疑惑:“黃姐,你沒發現剛才這位陸小先生剛才一直沒說過話麼?”

黃遠山正忙著將那封信收起來,聞言一愕:“你不知道?”

聞亭麗莫名其妙:“知道什麼?”

黃遠山掉轉車頭,飛快朝來時的方向駛去,走出去老遠了,這才壓低聲音說:“陸小先生有啞疾。”

“什麼?!”

黃遠山仔細端詳聞亭麗一眼,似在判斷她的表情是否是裝出來的。

“難道你此前從未聽過陸家的傳聞嗎。”

聞亭麗茫然搖頭:“陸先生天生就是啞巴嗎?”

“他不是啞巴,隻是不肯說話。”

聞亭麗的好奇心已經被徹底勾起來了:“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黃遠山就說起了陸家當年的一件慘事。

原來陸鴻雋老先生是南洋陸家的第二代傳人,膝下育有三子。長子陸克定——也就是陸世澄的父親,由陸老先生的原配於氏所生。

次子陸克寧、幼子陸克儉,則由陸老先生在當地所納的一個南洋姨太太所生。

據說這位南洋女子生得傾國傾城,,陸老先生對其一見鐘情,不僅不顧族人的反對將她納進門,還專門為其建造了一幢皇宮般的彆宅,對其百般愛護。

愛屋及烏,陸老先生這位南洋姨太太所生的兩個兒子,也一貫更為偏疼,他尤其偏愛長相酷似母親的三兒子。

偏偏大房所生的長子陸克定最爭氣,為人可親可敬,重諾,守信,族人一提到他,總是眾口交讚,反觀南洋女人生的兩個小兒子,無論脾性還是能力,都比長子差得遠。

陸老先生大約也知道,像大兒子這樣的孩子,天生就是做大家長的料子,考慮到陸家的產業將來必須有一個靠譜的繼承人來延續,終於對長子日複一日重視起來,不但將大部分生意都交給大兒子來打理,還常常帶他出席當地政府舉辦的宴會。

就這樣過了七-八年,正當所有人都默認陸克定會是陸家的新一代主事時,發生了一件意想不到的慘案。

那一年,陸克定在荷屬葛羅吧埠買下了一塊地,帶著妻子和兒子到當地暫住,預備花一年的時間在當地建立一座大型的棕櫚種植園,一開始風平浪靜,豈料沒多久當地就發生了土匪暴亂,陸克定一家三口不幸被綁匪綁架。

不等陸老先生派人把錢送去,陸氏夫婦就被撕了票,夫妻二人雙雙倒在血泊裡,隻有四歲的陸世澄僥幸活下來了。

大約是親眼目睹了父母遇害的場麵,年僅四歲的陸世澄大受刺激,大病一場不說,還從此成了“啞巴”,陸老先生為了給孫子治病,遍請海內外名醫,卻始終沒能讓陸世澄開口說話。

說到此處,黃遠山露出意味深長的表情:“有人說,當年那幫人根本不是綁匪,而是陸二爺和陸三爺花錢雇的凶徒,也有人說,陸世澄不過是假裝不會說話,因為要防著兩位叔叔對他也下毒手。”

聞亭麗一凜:“真是他們做的?就算不是親生兄弟,又何必下這樣的毒手。”

黃遠山搖搖頭:“父親的寵愛是一回事,族人的接納又是另一回事,聽說兄弟倆由始至終沒能得到陸家人的認可,常常被人背地裡叫‘南洋雜種’。加上長房太太當年沒少受二房的窩囊氣,兄弟倆大概是擔心長兄掌權之後,會把他們趕出陸家,所以才先下手為強。當然,除掉陸家大爺之後,這兩兄弟的確也風光了好些年,至於陸世澄長大之後麼——”

聞亭麗想起前年在報上看過的一則新聞,腦中白光一閃:“那回說有兩位南洋富紳在上海發生了車禍,莫非說的就是陸二爺和陸三爺?”

報上說,那位二爺在車禍中喪失了意識,如今吃喝拉撒都需要人照料。

三爺也成了殘疾。

“就是他們倆。”黃遠山咳嗽一聲,“這兩兄弟出事之後,陸家才輪到年紀輕輕的陸世澄掌事。”

聞亭麗腦中冒出一個猜想,但她不敢說,黃遠山也是一臉敬畏:“前頭你問我陸公子是個什麼樣的人,我說他絕非等閒之輩,你現在明白了吧,什麼叫臥薪嘗膽,嘖嘖。小小年紀,卻能不動聲色蟄伏這麼多年,暗中等待時機,直至手刃仇人,這份心性——”

她隨即撓撓頭:“這些不過是坊間的議論,你就當故事聽聽算了,千萬彆當真。”

聞亭麗指指自己的耳朵,又指指自己的嘴巴,很謹慎地搖了搖頭,隔了一陣,忍不住又問:“陸公子現在還不肯說話嗎?”

黃遠山聳聳肩:“他興許是已經養成了懶得開腔的習慣,又或者當年那場慘案真給他留下了所謂心理陰影(注),反正我從來沒聽他開口說過話,好在他的耳力很好,所以跟他談事情的時候不必擔心交流問題,剛才你也瞧見了,他西裝口袋裡常年掛著一支筆,偶爾想說什麼,就在紙上寫下來給彆人看。”

“這樣跟他打交道不會太麻煩嗎?”

“麻煩?”黃遠山瞪圓了雙眼,“上海不知有多少人想跟這位陸公子搭上關係,嫌煩的人,走開好了,自會有彆人補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