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陌炎氛歇,青蘋晚吹浮。亂竹搖疏影,縈池織細流。
拂麵的風似一雙溫柔的手,緩緩撩過額前的碎發,既吹亂了我不斷變長的青絲,也引得身後的發帶飄舞。
“啊!真無聊!”哀歎一聲,我懶懶地舒展雙臂,支起下巴默默打量著宣瀟所居的庭院裡的那株紅楓。
霜露催色,此刻的楓樹已經丹霞一片,織錦斑斕。火紅的楓葉嬌豔奪目,紅得熾烈,紅得誘人。與周圍的熒綠相互呼應,不由得讓人生出“數樹丹楓映蒼檜”的感慨。
可是現在,再美的景色也提不起我的興趣了。此時此刻,我滿腦子儘是《醫宗金鑒》裡的疑難雜症。一閉上眼,密密麻麻的繁體字就會以排山倒海之勢傾湧而入。就連吃飯的時候,都會不由自主地將眼前的蔬菜與那些個草藥聯係一起,甚至,必須得在心裡默背一遍,其他器官才能正常運行……
蒼天啊,這樣的日子何時是個儘頭!……
說真的,比起些密密麻麻的繁體字,還不如讓我乾體力活來的直接。曾經也向宣瀟提起過我的想法。可是他總能很無懈可擊地回絕了我。本來還想著為何就要聽他的,畢竟現在跟他平起平坐,輩分上誰也不比誰的。可每當我興致衝衝地拿起手裡的那把鐮刀準備工作時,腦海卻總是不由自主地想到那條泛著青光,吐著血紅色的信子,眼裡閃著邪惡凶狠光芒的青蛇。
揮之不去的驚懼場景侵擾著滿腔熱情工作的心,也使得青靈魅影這個原本充滿詩意與美感的名字覆上了厚厚的陰霾。
我很自然而來地乖乖回到了桌邊打開《醫宗金鑒》繼續我的苦難日子,還有一個原因就是在宣瀟的院子裡,我幾乎就沒有看到過第二種草藥!
天,難道他都藏起來了?!
悲催啊!
當然,偶爾也能看到他自個兒擺弄那堆黑糊糊的東西,甚至他還好整以暇地問我要不要過去幫他的忙。
惡劣啊,他明顯是故意的。對於那坨東東,我當然是敬而遠之再遠之,巴不得永遠都看不到。這樣,也不會回憶起在焱淼洞慘痛的解毒日子。
力不從心,渾渾噩噩是這幾天下來的最貼切的評價。
而這樣三心兩意的工作狀況直接導致了我第N次沒有通過宣瀟的日日考核。
然而這天……
“又在偷懶?”一個如流水般的聲音在身後響起,帶著一點戲謔。額上不禁降下一排黑線,我鬱悶地轉過頭,看著來人似笑非笑的神情,哀歎了一聲。
直到他走到我身邊坐下,我才懶懶地反駁道:“師兄你看錯了,我在默背而已。”說完,右手隨意地將書一翻,“我已經背到這裡了。”
“平脈法篇?”宣瀟隨意地一瞥,然後似乎有點難以置信地反問,“師妹研讀的如此之快?”
我低頭,一看那章節,才知道自己不小心翻得太後麵了,不禁有點愕然和後悔,吞吞吐吐道:“是……是這裡啊!”
“是麼?”他定定地看著我,我亦看著他。如墨的黑瞳裡仿佛潛藏著什麼,讓人窺不到底。看著那裡湧起的漩渦,我回過神,有點不自然地回道:“對啊,不信師兄你考考。”
“那好。”他將我麵前的書蓋上,眼裡閃爍不定。但是在我眼裡,卻覺得那裡正慢慢醞釀出了一絲挑釁的神色,似乎正準備要給我個難堪。
惡劣啊!!!
欲哭無淚。。。
“辨陽明病脈證並治中,如若病者發熱微惡寒,表猶未儘解,宜當所服何藥?”
我想了想,回答:“桂枝。”
他的眉毛一挑,“還有呢?”
“葛根。”
“為何?”
“脈遲者,太陽中風緩脈之所變,傳至陽明,邪將入裡,故脈變遲。汗出多者,陽明熱而肌腠疏也。微惡寒者,在表風邪未儘也。故仍從太陽中風例治之。雖從太陽例治,但既雲陽明病,還宜用桂枝加葛根湯為是。”(注④)思索著前幾日已經背了的那段,我緩緩地按照上麵所說的內容,一字一句道出。
“那如若脈浮,無汗而喘者又該如何?”
“發汗則愈,宜麻黃湯。”
“傷寒脈浮,發熱無汗。渴欲飲水,無表證者呢?”
“白虎加人參湯主之。”
……
一個一個問題接連著而來,我都順利地答了上來。聽到他的問題,腦海裡自動跳出那幾段話,就像是以前背古詩一樣。疑惑地看著他眼裡難以捉摸,閃爍不定的顏色,我不禁開始懷疑,宣瀟他是不是故意問這些的。
畢竟,當初我背這裡的時候,的確花了一點功夫。
難道,他並沒有想要為難我?有點不相信,直到他的聲音不大不小把我的思緒拉回。
“師妹,大承氣湯方又是為何?為兄問你好幾遍了。”宣瀟的麵上似乎閃過了不耐之色,但我肯定他那是故意的。
“不知道。”篤定地回答。
“哦?”他左眉一挑,眸光一閃,似是不信地反問:“師妹確定不知道?”
廢話,我當然知道。心裡這麼想,忍住翻白眼的衝動,我再次肯定地回答他:“不知道。”
“無妨。大黃四兩厚樸,半筋枳實,五枚芒硝三合。右四味,以水一鬥,先煮二物,取五升去滓,內大黃更煮,取二升去滓,內芒硝,更上微火一兩沸,分溫再服,得下,餘勿服。”他頓了頓,繼續道,“師妹可要好好記住了。”
然後,便是一陣無言。
“師兄,你不問了?”我疑惑地看著他平靜無波的表情,不明白為什麼他突然沉默了。
他看了看,半晌才說道:“師妹比為兄想象中的要好,為兄放心了。”
什麼?我還沒消化完他的話,他便起身,“過幾日師傅會考你,為兄隻不過先探探你的底。”
探底啊……我鬱悶地看著他可以稱之為滿意的神色。如果這次探底成功到讓他如此滿意,那麼前幾次的探底呢?豈不是超級悲催?
“探成功了?”
“成功了。”他滿足地點點頭。
“那我不用背了?”小心翼翼地問道。
“誰說的?”他甩來一記白眼,隨即指指已然合上的書,重新翻開,低頭一看竟然就是我剛才隨意翻到的那頁。
“師妹不是說背到平脈法篇了?那繼續吧,為兄也不打擾師妹的‘清修’了。”說完便要走。
直到他的身影已然到了柵欄門口,我才抬頭衝著他的背影道:“師兄是故意的吧?”
他的腳步一頓,回過頭懶懶地問我:“什麼?”
白色的發帶飄落至他的胸前,秋水凝瞳斜視而來,裡麵似乎湧起了漩渦,與身邊的火楓相得益彰,如遠山冠玉一般的麵龐竟生出絲絲魅惑。
哇,勾引我!我定定心神,強迫自己不看他的視線,將自己的疑問問出口:“師兄今天是故意讓我過關了。”
聽到我的話,他的麵色略有點動容,卻很快斂去恢複平靜。
“是又怎樣?”
“所以我問師兄你為什麼啊。”在我看來,他那麼簡單讓我過關肯定有問題。
“也沒什麼,為兄隻不過想要師妹在師傅那裡過關,所以先探探師妹的課業如何,到時候為兄也可幫上忙。”
他的話說的一絲波瀾都沒有,讓人難以知曉他到底意欲為何,於是,我不依不饒道:“可是師兄想讓我在師傅那裡過關又為什麼呢?”
“師妹不想出穀麼?”
什麼?出穀?我疑惑地看著他,一時沒有反應過來他說什麼。直到腦海裡將他說的話重新過濾了一遍,我才回過神。
出穀!
“據為兄所知,師妹若是想出穀必得先過了師傅那關。所以,就想順水推舟幫師妹一把。”
原來如此!
“可是師兄怎麼就知道我一定就想出穀玩,在穀裡不好麼?”他怎麼就知道我想出去了,真是的•••
“不儘然。”他眸光一閃,懶懶道:“為兄隻不過覺得身邊如果沒個人聒噪,日子會不會顯得太平淡。”
他什麼意思?!聒噪?!我很聒噪?!
無視我眼裡的反抗,他繼續娓娓說道:“為兄想把師妹帶著,無奈權力有限,所以就想幫師妹你過了師傅那一關,好一同出穀。”似乎怕我不夠鬱悶似的,他末尾又補上一句,“這樣,日子也不會顯得無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