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福依舊齜牙咧嘴。
佟姑姑扶著阿漓往屋子裡走,佟聞漓轉頭,看到姑父拿了根棍子就追出去,來福見狀跑走,可又不情不願地回頭看佟聞漓。
“姑父——”佟聞漓叫住他。
她張了張嘴:“不過是條狗。”
姑父這才愣了愣,而後堆起少有的和藹笑容,“是,不過是條狗,畜生罷了。”
“快彆在屋裡站著,快進去,屋裡涼快。”
佟聞漓隨著夫妻倆人進來,寬敞明亮的客廳裡擺放了一桌子菜,其中的一盤蝦她一眼就看到了,是她來西貢後唯一咬牙買過的那種,也是佟穀洲走之前,佟聞漓還鬨著小彆扭的那個。
這一餐飯吃下來,佟家姑姑噓寒問暖,說起佟穀洲的時候哀歎他的命不好,車禍失去一條腿,老婆狠心拋棄爺倆,眼見阿漓成人了要有出息了,偏偏又出了這種禍事……
這一連串細數,倒是讓佟聞漓都開始有些懷疑,姑父的廠子準入許可證辦好後,借口說家裡不寬裕,當天就讓他們父女搬去堤岸的人是不是他們了。
“阿漓,你往後,就跟姑姑一起生活吧。”
“是啊,總歸我們是你唯一的親人了。”
佟聞漓看著一桌子美味,看著對麵淚眼婆娑的兩個人,借口說,自己有些困。
佟家姑姑連忙就安排她吃完後,去她的房間睡一覺。
重點強調了,是她的房間。
她草草吃完後,由著姑姑安排去午睡休息。
她趴在涼席上,吹著電扇的涼風,想起悶熱的堤岸的那個木板閣樓。
佟家姑姑說,讓她留下來,說他們是她唯一的親人的時候,她多想,那要是真誠的該有多好。
要是那樣的話,她的人生也不必像此刻一樣,成為一株無地可依的浮萍。
她起身,從房間裡的窗戶翻出來,那藍綠色窗外有一個陽台,正對著樓下那草坪。
這個時候,姑姑他們習慣地就在那兒修剪花草。
佟聞漓趴在牆角,想偷聽他們的打算。果不其然,她聽到了姑姑和姑父在那兒講話。
“你說阿漓這丫頭,怎麼突然來了,她該不會是知道有撫恤金的事吧。”
“知道又怎麼樣,一個小丫頭片子,能成什麼氣候。還不是三言兩語就打發了,你放心,先讓她依靠我們,安頓下來。我早就安排好了,三街區那個王老板,托人正尋親事呢,到時候,就扯個謊,讓那丫頭見上一麵,那王老板是怎麼樣的人物,就沒有他拿不下的人,這一來二去的,咱們就和王老板攀上親戚了。”
“喲,你這姑姑當的,王老板可是要四十了,你那侄女,我可聽說了,往後可是外國語的高才生,你可是真親姑姑啊。”
“四十怎麼了,人王老板多有錢,以後能虧待得了她?女孩子家家的,讀那麼多書什麼用,要我說,我哥就是心眼實在,要不是要供她去升大學,能把自己的一條命丟了。一輩子沒活出個人樣來,做什麼都是失敗的。要不是你缺那證件,我能大老遠地把這兩個拖油瓶費心費力地弄到這裡來。”
……
“汪汪!”
兩人還沒有合計完,來福不知從哪裡跑出來,站在兩人對麵,高聲吠叫。
“我說這死狗怎麼這麼難受,看我今天不打死你。”姑父要動手。
“哎。”姑姑攔住,“弄出這麼大動靜,等會人醒了你怎麼交代,這狗跟那傻妞一個德行,吃軟不吃硬,你去,廚房裡拿塊肉來。”
而後她低聲地說了些什麼,佟聞漓隔太遠了,聽不到。
不一會兒,姑父就從廚房裡出來,端出來一碗滿滿當當的紅燒肉,丟在地上:“吃吧,小畜生,沒吃過這麼好的東西吧。”
來福警惕地看著兩個人。
兩人互相給了個眼神,站得遠了些。
來福站在原地,那肉味直勾勾地叼著它,它往前幾步,湊上鼻子,確認那是吃的後,更往前了幾步。
“瞧吧,我就說,跟它主人一樣,傻的可愛,那肉裡我可放了不少好東西。”
來福要咬上那肉的一瞬間,草坪上傳來一聲大叫:“來福!”
它立刻豎起耳朵,不帶猶豫地奔向那聲音傳來的地方。
“糟了!快攔住人,彆讓她跑了!”
洋洋得意的男人拿了棍子,連忙追上。
佟聞漓已經從陽台上下來,她叫上來福,不顧一切地往前奔跑。
身後女人歇斯底裡的喊叫,男人不堪入耳的威脅和恐嚇。
“跑不了的小畜生,你阿爸都死了,你能跑去哪裡,你能跑去哪裡!”
佟聞漓隻是咬著牙,不敢停下自己的腳步,跑出院子,跑出綠道,跑到嘈雜的人聲鼎沸的街道裡,對著身邊的來福大聲喊道:“跑!來福!跑!”
跑起來,跑起來,讓腳下長起風來,快逃離這裡。
逃離那些不堪而入的謾罵,逃離這種受人擺布的陷阱。
集市的流動攤販被他們掀翻,街道兩旁的瓜果被他們踩爛,芭蕉葉的鋒利邊緣劃破手臂,密林裡驚起一群飛鳥。
跑到他們無路可退,街道的儘頭,是富人家的高門大戶。
佟聞漓在那兒喘氣,隔著鐵柵欄,她看到在她攪弄塵土風雲的時候,裡頭的莊園,擺滿了精致的下午茶。
她發現那高牆的下有一個半人高的狗洞。
身後的人要追上來了,她想都沒想,抱過來福,讓它先進去。
而後,自己一頭鑽了進去。
身後的人在這個時候追上,猛烈的摁著門鈴,屋裡的安保也看到了這兩位不速之客,拿著電棍趕來。
她慌亂地看向四周。
仿佛就是那命定。
佟聞漓在人聲鼎沸的狼狽追趕中,在越過所有人的抓捕中看到了他。
他坐在那兒,雲淡風輕地喝著茶,與來人交談,仿佛這一場鬨劇並不能打擾他一樣。
一瞬間,佟聞漓鬼迷心竅地抱起來福,衝出人群。
人群沒料到她要強衝,防她不住。
她一個箭步,幾乎是跪在那個人的麵前。
身後是海嘯般的追趕和指責,也是如火山迸裂般的賽博朋克末世。
她抖了抖嘴唇,說的話讓自己都不敢相信:
“先生,您能帶我走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