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 章 他假裝是去買東……(2 / 2)

死去的孩子和稻草 淮河 3966 字 11個月前

吉他手說,愛情買賣,最近很紅的

我一聽這名字,心想這歌真的很爛俗啊。我擺擺手丟下十元錢。吉他手立馬露出一副如獲至寶的樣子,他激動地兩眼放光說,先生,要不還來一首,我給你們打個折。

我說,你這有沒有不紅的歌?

他擺擺手說,誒,不紅誰會點?我喝西北風去啊?

看著阿吉和顧平凡憋笑憋得都快內傷了,我有些無奈地說,不點了。

吉他手仍不罷休。我說,難不成你想跪著給我唱征服?

看著他躊躇的樣子,本以為可以脫身了,結果他一個“好”字說得那叫一個大義凜然,我估計當年的革命先烈也會遜色三分的。

我也來了興致。他看到有希望了說,你隻要出得起錢。你開個價吧。

我說,你說了算。

他思忖再三最後蹦出的數字讓我涼了半截。我說,我們真的不需要再點歌了,你到彆處去吧。然後我請了他一瓶啤酒。

他邊走邊收拾東西,最後回過頭說,我可以再降點的,給你們打個折,怎樣?

我不理會,將杯裡的啤酒一口喝儘,涼透了。

而阿吉和顧平凡兩個家夥終於忍不住大笑起來,他們學著剛才那個吉他手吼著那首爛俗的愛情買賣,差點沒讓我噴出來。

然後,我們一杯一杯地喝酒,風很涼,酒很冰,心也像是在冰窖裡一樣。

過了好久,顧平凡說,其實滑稽是滑稽了,不過他也真是可憐。

阿吉接著說,其實生活真的挺不容易的,200塊錢就能讓一個人如此下賤,是可悲吧!

看著吉他手離去的單薄背影,昏黃的路燈把他的影子拉得老長老長。我心裡一瞬間湧上無數辛酸和悲涼。我想起自己初到K市,走投無路當打手時,被彆人揍得遍體鱗傷,不但得不到錢,醫藥費老板也不會給。當小偷被彆人抓住時,彆人拳打腳踢的樣子像是一頭咆哮的豹子。整個白天無所事事地蹲街邊,聽旁邊流浪的薩克斯手吹一些聽不懂的曲子。偶爾會有人扔過來一些零碎的錢幣,他卻高傲地不理睬。然後我就會用彆人施舍給他的錢拿去買酒,還大言不慚地說,哥們,請你喝酒。

薩克斯手很有才華,常常念一些深奧複雜的話。晚上,我和他一起睡在橋下的涵洞。那裡是流浪者的天堂,每晚都會有一場小小的狂歡,很豐盛卻掩蓋不了隱匿在背後的悲涼。他不吹薩克斯的時候就一直發呆,我說的是發呆,他一直辯解說他是在思考,他一臉神聖地說,永生者認為沒有比思考更複雜的享受了,他們對此樂此不疲,永生者都能達到絕對的平靜,永生者都失去了憐憫之心,對自己的命運漠不關心,他們隻在乎思考。

我搖搖頭說不懂。他笑笑說,年輕人,你還小,以後你慢慢就會明白的。

然而,在我還沒弄懂的之前,薩克斯手就離開了。

我盼望著他會在某個黃昏向我走來,然後像一個流浪許久的遊子抱著我,輕輕說句,我回來了。然而,在一個又一個的黃昏之後,他終於再也沒有出現在我的生活。我想他走了,去尋找他的永生去了,薩克斯手,我為你祝福。

在他走後,我也學會了他說的思考,一個人思考。我慢慢地咀嚼他說過的每一句話,一字一句。

我記得他看過我的手相,他說,年輕人,好好努力吧,未來的錦繡前程等著你喃。當時,我一把抓過人字拖,拍拍有著破洞的衣服,挺直腰杆咳了兩下說,哥們,我不信這個的。再說,就憑我?

是啊,我憑什麼?然而,現在我過著好日子,我不再貧窮,我不再穿著有破洞的衣服,我不再為生計發愁。

他走了好久,像是從來都沒有出現過。涵洞裡的流浪者沒有再提到他,他們依舊夜夜談論著這座欲望城市裡豪門爆出的醜聞,他們談論哪家桑拿浴裡的雞漂亮,他們談論很多卻再也沒有提過薩克斯手。他們談論的時候我就會一直保持著薩克斯手思考的姿勢,然後我聽著他們說我越來越神經了。

然而,在某個天色灰暗的淩晨,天空仿佛也沒有睡醒,灰蒙蒙地透出一些迷蒙的光。一聲尖叫把所有沉睡的生命喚醒,流浪者翻翻身,又繼續睡覺,並不給予理睬。

後來天慢慢亮了起來,人也越聚越多,大家都在談論著。原來是清早去捕魚的漁民在江邊發現了一具浮起的屍體。眾人很快打電話報警。

然而警察在青天白日的時候才姍姍來遲,很快現場被封鎖,記者也及時跑來搶獨家。流浪者們都沒有要去的意思,畢竟發生在江邊的屍體也太多了,大家也就見怪不驚了。我和著人群擠了進去,看到法醫正在檢查那具屍體,已經被泡得發脹了,麵容被擋住我看不真切。然後我開始往回走。

我一回到涵洞就抓起還有餘溫的舊報紙蓋在身上,我用報紙蒙著頭仰躺著,然後兩行淚就流了下來。我看到了屍體的手臂上有一個青色的紋身,形狀是一條蛇,我突然想起以前在薩克斯的手臂上也有一個相同的紋身,他曾經告訴我那是一條蝮蛇。

我笑了,撕心裂肺的的笑。薩克斯手,你總算找到了你追尋的永生。除了死,又能怎樣?那些流浪者像是看待一個怪物一樣看著我,他們躲得遠遠的。我邊笑邊哭的樣子一定不如林黛玉那樣梨花帶雨,而應該像是一個精神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