顏朱看見我的時候霍地站起身,驚得筷子都掉了:“陸、陸、陸,陸青山。”
我哎了一聲,坐下來。
顏朱卻還在原地站著,從頭到腳地瞪我,欲言又止地,最後慢慢吞吞拖出一句:“陸青山,好久不見。”
這話說得不錯,聽著卻十分硌澀,我邊喝粥邊抬眼,從碗沿上很費勁地瞄他,差不多兩個月沒見,那小子又瘦高不少,眼是眼鼻是鼻,卻怎麼一副愣頭青樣了。
‘
“就你個高,”我稀裡嘩啦地應他,“坐著說成不?”
這年八月十五,八師兄終於也回去了,說是家裡終究不肯他荒廢,硬給捐了功名,去淮揚一帶補個官缺,臨走時一步三回頭:“過些日子一定回來看你們的。”
我點點頭:“師兄你保重。”還是繼續待在杭州,桑家塢的陸宅,南屏山再往南。
那天晚上月亮很好,我坐在空蕩蕩的天井裡唱歌,唱的是渾學來的調子,“公子啊,隻當我是路旁人,不必相認,不必相認,隻望你好好珍重自己的前程”,配著漫天黃葉蕭蕭而下,很是傷情。
顏朱沉痛地看了我半晌,終於沒忍住:“大過節的,你能彆唱麼?”
我一拳頭捶在他背上:“滾!”
“輕點輕點!”他笑嘻嘻地閃開,又舉起手中的碟子,“來來來,吃月餅。”
是呀,也是中秋,該吃月餅。沁元齋年年都差人送來,漿皮、酥皮、硬皮,火腿、棗泥、蓮蓉、百果、乾菜,該吃哪樣?
顏朱倒很大方:“你先挑!”
於是一人拿了一個火腿餡兒的,就坐在台階上吃,弄得滿地碎渣子,一瞬間好像回到從前,我倆在莫愁穀還難兄難弟的時候,說來那時也沒什麼不好,兩個小蘿卜頭沒心沒肺,拌拌嘴聊聊天的挺熱鬨。
顏朱忽然說:“你脖子上那道,怎麼回事?”
我說:“啊?”連忙伸手去摸,卻被顏朱拽住,“哎呀一手的油!”語罷自己先鬆了手,留在我袖子上一塊汙漬。
顏朱訕笑:“你,那個,你臉上也臟了,我給你擦擦。”
我應聲哦,卻順勢抹他一臉,顏朱怪叫一聲,隨即氣勢洶洶地撲過來:“陸青山你死定了!”
正鬨得厲害,忽然聽見有人在敲後院的小門。
顏朱趁機得手,這才大笑著起身,端了月餅碟子道:“我去打水。”
我便掇著兩隻油乎乎的手去開門,剛走到門口,卻聽見外頭響當當一聲怒喝:“顏朱你給我死出來!”
咦,是個女的。
顏朱在裡間低聲囑咐:“就說我不在。”
我便拔了門閂,卻被外頭那人猛一把推進來:“你倒是給老娘躲啊!啊?!全聽見了!”
緊接著黑咕隆咚的,一個東西就準確無誤地砸到我臉上了,然後順著身子滾下去,掉到地上一聲悶響。
“哎喲!”
顏朱從裡間嗖地一下衝過來,扯我到旁邊:“陸青山?”
我痛得眼睛都花了一花,隻能胡亂指指地上。
顏朱低頭,倏然變了臉色,衝著來人就一通怒吼:“你有毛病啊!”
那姑娘站在門口,也著實愣了好一會兒,看看我又看看他,頭上一個墜馬髻歪梳著,一副楚楚可憐的模樣:“我,我以為……”
她必以為開門的是顏朱。
話說她扔彆的倒也罷了,我好歹練過功夫的人,不至於那麼細皮嫩肉,可這天殺的,居然是一整塊的仙人掌,根莖肥厚,利刺根根飽滿,從頭一路紮到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