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了,人生在世,沒必要什麼都得證明。
再說他身子虛,何必逞強。
陳子輕拿著茶葉罐去找鐘明:“鐘師傅,這個我扣不開,你幫我扣一下子。”
鐘明視而不見,眼觀鼻鼻觀心地站在門邊。
眼皮底下的兩條腿打了個擺子,他說:“師傅,向寧站不住。”
劉主任急道:“那還不快把人扶上床!”
鐘明不想扶,陳子輕也沒向他尋求幫助,他就說:“向師傅自己可以。”
“對。”陳子輕捋著濕濕的劉海抬頭笑了笑,眼角的紅痕是鐘明扔的詩詞本砸出來的。
鐘明把偏厚的唇一抿,拽住他的胳膊,將他半扶半拖到床上。
陳子輕連脫鞋的力氣都沒了,他窩倒在被子上麵,把背後那部分被子撈上來蓋著肚子,房裡有滴滴答答聲,是他洗臉的毛巾沒有擰,一直在滴水,聽著煩。
“鐘師傅。”陳子輕喊還沒走遠的大塊頭,“我那毛巾沒擰水,你能不能幫我擰乾?”
鐘明轉身瞪他,壓低了聲音警告:“我不是我妹那麼好騙,你彆使喚我。”
“這話說的,我從來沒有使喚過你妹,我跟她是互幫互助共同進步的友情。”陳子輕歎息,“我都拿人格保證過了,你怎麼就不信。”
鐘明繃了繃下顎,一語不發地去把濕噠噠的毛巾擰了擰,順手就把洗臉盆裡的水倒了。
倒完臉黑沉沉的,有些氣惱。
陳子輕倒是沒打趣,他看著水泥地上那片水跡,廠裡灰多,工人都把水倒地上用來降塵。
劉主任在這時說起了話: “小向啊,你看你出院也扛不了料,拉不動料,攪都攪不了兩下,還不如在醫院待著。”
“我在醫院躺著憋悶。”陳子輕說,“而且組裡沒我盯著,我不放心。”
劉主任不是很認同這種方式:“也不能總依賴你,還是要靠個人自覺。”
“主任說得沒錯。”陳子輕憂慮地蹙了下眉心,“不過好習慣培養成功很難,懈怠容易,有了一次就有兩次三次無數次,鏈條鬆了一塊整個垮掉。”
這話劉主任沒什麼意見,確實是這樣。
劉主任搓搓手,二徒弟跟三徒弟被拎回家教育了,他倆都沒好果子吃,大徒弟深刻地意識到自己的錯誤,寫的檢討沒有一處投機取巧,全是真誠。
廠裡還是要給三人通報。
說實話,小向不是他帶出來的,卻比他的三個徒弟都要穩重,他沒有在小向身上見到過衝動的一麵。
把製造廠當家,把車間生產看得比命重要。
這點好也不好,凡事不能太過。
劉主任接過大徒弟遞的茶水,聽床上的年輕人說:“上午廠裡放假掃墓,下午是上班的,效率跟我在的時候一個樣嗎?”
師徒二人都沒開口,答案已經明了。
陳子輕不驚訝,這個廠每個月的產量由生產科統計,量數卻是工人們自己商量著定下來的,這是宗林喻的決策,為的是讓工人們拿到決定權,那到時候完成不了產量就很沒臉。
但是總有臉皮厚的,隻貪圖當下,不管後果,每個組都有,所以要有個勝負心強,為了贏不擇手段的領導督促。
原主就是那種人,他曾經把自己的工錢給一個不積極的工人,目的是讓對方能按時上班,完成每天的量,最終成功拿下當月的生產量比賽冠軍。
光輝組因此一路領先。
“主任,不是我不信任大家,是我想儘可能的做到位,不辜負廠長對我的信任。”陳子輕咳嗽,“這個月我們組定的產量比上個月要高,雖然這才月初,但也不能掉以輕心。”
劉主任擔憂道:“怎麼咳上了。”他叫看門神大徒弟,“小鐘,你給倒杯水。”
“咳,我不,咳,不喝。”陳子輕顫動著咳嗽,蒼白的臉上生出點紅暈。
“好了好了,你要去車間就去吧,想怎樣就怎樣好吧,彆的事下次再談。”劉主任一口茶都沒喝就站了起來,“我跟張會計說了,準你明天遲到,你去了車間就在辦公室待著,宗技術那裡我讓小鐘去說。”
宿舍裡是克製的咳聲,悶悶的。
鐘明給師傅開門,劉主任說:“今晚你照顧小向。”
“我已經搬出去了。”鐘明不肯。
“搬出去了不還是一個車間一家人?”劉主任還要訓斥,陳子輕氣若遊絲地表態,“主任,我一個人可以的。”
劉主任隻好囑咐他多注意身體。
出了宿舍,劉主任不放心地告訴大徒弟:“小向那是不想你為難,你晚上彆睡太死,留意著點,萬一他不舒服了喊人。”
鐘明低頭把白背心的褶子拉平:“他根本就不想我留下來。”
“……”劉主任搖頭歎氣,“一個個的都有主見。”
鐘明跟著師傅穿過走廊。
劉主任看著樓梯下腳:“你對小向的偏見我不是不知道,彆太過了,男女之情是自由的,你妹妹要是真的想跟他好,你是攔不住的。”
鐘明說:“不合適。”
“輪不到你做決定。”劉主任走到一樓,“我瞧著小向會注意異性的才氣才學,哪天廠裡進個女大學生,他就追求了。”
鐘明沉聲:“我妹高中文憑不差。”
“沒說差,高中文憑拿得出手漂亮得很,師傅我哪說差了。”劉主任操著心,“你這孩子怎麼長了個木頭腦袋,彆隻要你妹身邊出現個男的就當妹夫審核,你有時間就把自己的對象找好。”
鐘明撓頭:“會找的。”
.
過了八點鐘,生活區的叮叮當當雜音就全沒了,到處靜悄悄的。
這個點陳子輕通常剛開始打第二分工,就沒這麼早睡過,他一點困意都沒有。
陳子輕過一會看看原主的手表,快零點的時候,他翻了個身,麵對著洗臉架,發現那上麵還掛著個鏡子。
鏡麵背對他,正麵衝的是門口。
陳子輕爬起來去照鏡子,他把鏡麵翻過來,擦了擦,看著鏡子裡的人,鏡子裡的人也在看他。
原主長這樣啊。
跟他差不多,都是放在人群裡會被淹沒的那一檔。
陳子輕湊近伸出舌頭,舌尖上有個口子,原主嘴上的血,是他把舌頭咬破了。
係統沒給他投放原主死前的情形,難道不是涉及到任務,而是任務目標,還跟原主很熟?
原主打招呼的時候突然受到驚嚇,不但咬了舌頭,更是站都站不住,或者是要往後退,腳後跟被草騰絆倒摔石頭上了。
那得是什麼程度的驚嚇才會那樣……
陳子輕現在沒什麼頭緒就隨便猜,他想抽根煙,下意識掏褲兜,掏出來個東西。
扁趴趴的白紙。
好像是一朵紙花,清明廠裡組織工人折的。
陳子輕掰了掰紙花的花瓣,扭頭看門,外麵沒動靜,不知道任務目標今晚會不會有動作,他放下紙花去上廁所。
走廊的燈光處在明亮跟昏黃之間,陳子輕帶上門朝著廁所方向走去,整條走廊隻有他的腳步聲伴著樹葉沙沙響,他沒穿褂子,單件的襯衣有點冷,毛孔上冒出細小顆粒。
陳子輕快去快回,期間沒碰到一絲異常。
整片職工樓的走廊都亮著燈泡,他打著哈欠推開宿舍門,困意終於來了。
陳子輕揉了揉眼睛關上門,就在他準備關燈的時候,不經意間向牆角看了一眼。
櫃子邊吊著的電線在動!
陳子輕頓時一激靈,隻見垂落的電線像鐘擺一樣,有序地左右晃動,然後漸漸靜止。
他盯著那處,心臟砰砰直跳。
在他進宿舍之前,有人在那裡站過,碰到了電線。
那現在……
陳子輕慢慢站直繃緊身子,看了眼被床單遮擋的床底,目測能藏得住一個成人的櫃子最底下那層。
人還在不在這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