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這所有的教育都離不開複雜的地形、黑暗的環境、或是密閉的空間。

複雜、陰暗、以及密閉，就像看護睡美人長大的三位仙女，成為伴隨林稚長大的“母親”。這層溫暖的保護衣突然間被剝離開去，瞬間換成晃亮的玻璃幕牆，無處不在的電子監控眼，真是無與倫比的精神拷問。

此前的筆試和麵試都是在對麵的南國小學進行，這還是她首次進入古城大廈，才進來就被亮堂堂的環境晃得腳軟了。

林稚覺得自己就是一隻被從地洞裡扒出來的鼴鼠，活生生捆綁在十字架上，晾在聚光燈下暴曬。

難以置信，和她吃一塊住一塊的張敬修是怎麼忍受的，他該具有什麼樣的勇氣才會購買這樣四麵通風的大樓？

在前台的指點下，林稚來到一樓的待客廳等候。

來此之前，張墨生老爺花了好幾個晚上，拿著組口小弟提交的“白領心得”，對她進行了崗前緊急培訓。

“見到公司領導，一定要鞠躬，九十度鞠躬！”

“要用敬稱！說話要用上丹田的力量，讓領導覺得你很尊重他。”

“來，和我學一遍，先鞠躬，然後大聲說話：大哥好！小妹初出社會，請多關照！”張墨生身體力行地為她做示範。

林稚當時撓頭不已，“叔叔，這好像是你組口裡的用語吧……”

此時已經有好些人規規矩矩地在沙發上坐著，都是和她同期麵試的人員。有的已經三四十歲，全身上下閃耀著社會精英的光芒，有的則和她一樣年紀，全身上下都閃爍幾個大字——小弟（妹）初出社會，請多關照。

覃早男秘書親自下來接待新晉人員。在一號待客廳等候的十多名新人中，他一眼就看到了林稚。

他和張敬修同鄉，又一起上的學，約略知道張敬修家裡有個從彆家抱養的小妹妹。和張敬修擺在辦公桌上的相片裡幾乎沒有一點變化，林稚顯出不知世事的生澀。

覃秘書外表上確實是爹不親娘不疼的類型，一副四眼冷麵精英的樣子，其實他對可愛小動物最沒轍。林稚一副弱弱小小惹人疼的樣子，連他都不忍心將之棄置事務部。

張董竟忍心把她丟到那群大老爺們中自生自滅，真是冷血無情，專揀弱小生物欺負。

一個個點名之後，聽說林稚被分到事務部，同期的新晉人員或是當作沒聽見，或是投來同情的目光。

經紀公司就是個濃縮型的小社會，所以比大社會還要複雜。最大牌的總是行政管理，因為他們決定了人事升遷和捧星計劃；其次是和公司簽訂長期合約的大牌模特，公司投入重金捧紅，每年能從演藝事業賺入預期外的高額利潤；經紀人和新人模特在夾縫間辛苦求存，以體力和生命力來完成合約內容。

在此之下，被視為最最悲慘的三類人群，就是生存於地下樓層的事務部人員。

林稚還沒能了解事務部是什麼性質，聽名字就覺得比較偉大比較前途明亮。

她了解自己的實力，下絆子使陰招可以，單挑群架可以，就是難以勝任在聚光燈下的工作。這可怎麼辦。等看到其他新人一個個被科室領走，就剩下覃秘書站在自己麵前，更是忐忑不安。

待客廳裡已經沒有彆人了，覃早男儘量放緩表情說：“事務部科長有點慢性子，我帶你過去看看工作地。”

古城大廈二十六層樓，附帶負一層的停車廣場，和員工專用的負二層地下停車場。

事務部的辦公場所就設在負一層的角落內。熟悉的陰暗環境迅速安撫了林稚不安的心情。

但是她也產生了一點疑惑，“覃秘書，事務部負責什麼工作的？我的意思是，我該怎樣才能做好自己的本職工作？”

覃早男走在前頭，用無名指推了一下眼鏡，白光在鏡片上一刷而過，“就是洗洗地板，換換燈泡，更換打印機墨水，機械故障報修之類的事情。”

背後瞬間沉默。

覃早男生出一點好奇和緊張，他想看看這份工作會不會讓林稚知難而退。他不希望看到可愛生物被一群大老爺們欺負。

沉默了約七八步的距離，林稚的聲音在背後響起，“太好了，這真是意料之外的好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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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時候，應該是覃早男下去對新晉人員訓話的時間。

張敬修坐在辦公桌後，低頭沉思不語。幾個中層骨乾站在他麵前，戰戰兢兢地彙報工作。他左耳聽進右耳滑出，身上不經意間散發出的氣勢越來越陰沉，辦公室空氣凝重得像是實心秤砣。

不到三十歲的人，因為生意場上的曆練，把自己磨出老成謀國的樣子，彆人一眼就會被外表展現的氣勢所欺騙。

把林稚安排在事務部是不是太冷血了點？

自從十八歲從灣南離家，都近十年沒有一起生活了。以前曾經一同長大，現在也僅僅是一個月回去一次，看看父親，看看老宅，順便看看林稚。

張敬修吐了口氣，把骨乾們的文件都收過來，揮手要他們暫時先離開。他終於決定撥通灣南老宅的電話，寄望於父親能將林稚勸說回去。

等待電話接通的短短數十秒內，張敬修想了很多事。

開辦這家公司，並不像表麵看上去那麼簡單，不是單靠張老爺給他的啟動資金就能順理成章辦成的。其中有多少潛規則、多少幕後交易、多少暗箱操作，如果不是他事先長了心眼，始終步步為營，現在早就成了被其他同業吃掉的食餌。

那些看似光鮮的精英骨乾、名模新星，經過了多少黑暗的洗禮，不是一步步走過來根本不知道。

林稚不該來這裡。

張敬修準備難得地拿出低姿態，和父親好好談論林稚的未來大事。

哪知道張墨生老爺生得銅鑼口快板牙，電話接通後，才聽完張敬修說明情況，便毫不猶豫反口劈裡啪啦勸說道：“我的兒呐！想當年，林家兄弟將小丫頭托付給我，就是希望我將她培育成才。我一把屎一把尿把你們兩人拉拔大，好不容易盼得你在外麵給我長臉，現在就等著你把小丫頭也提攜提攜。林家兄弟遠在異國，始終盼小丫頭能成為一名真真正正的白領精英。你怎麼能如此無情，如此冷血，如此無理取鬨，非要把她的精英道路扼殺在搖籃中呢？”

張敬修啪的一下摁斷電話，他是傻透了才撥這個電話，張墨生老爺子那把嘴巴能說死人他還不知道？

他暗自攫緊拳頭，暗恨插科打諢的老爹。有心要給林稚找個體麵點的退路，不讓她走得那麼失意傷心，看來是不可能了。

據說，事務部的大老爺們抱團抱得很緊，趕女人的本事蔚為奇觀，沒有哪個女科員能在事務部待得超過一個月。

林稚，希望你早早認清事實，早來早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