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嘩——”
霧氣順著水流蒸騰而起,層層凝固的汙血被衝開,融化在熱水中流入下水道。
雌蟲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變乾淨,仿佛被拂去塵埃的大理石神像。
花灑的水被調得很小,但對於傷口來說還是過於刺激,耶爾不敢讓雌蟲受傷最嚴重的背部直接碰水,隻好先不斷衝洗四肢和腰腹。
溫熱的水流緩慢融化著這塊蜜色的堅冰,無比緊繃的肌肉從僵硬逐漸恢複柔軟。
雌蟲健碩的大腿不再蜷縮著護住腰腹,往外吐沙的蛤蜊般打開了一條縫隙。
耶爾關掉花灑,把大衣脫了掛在鉤子上,挽起褲腿半蹲下來,往手裡倒了點無菌浣洗液。
微涼的液體流過手心和指縫,滴落在雌蟲的皮膚上,激起一片細微的疙瘩。
他又輕又快地撫摸過雌蟲的身體,把傷口裡衝洗不掉的血塊弄下來,搓揉掉皮膚上殘餘的汙漬。
清洗雌蟲就和他之前按住小狗洗澡差不多,雖然棘手程度不相上下,但至少雌蟲不會用力掙紮,搖晃著尾巴甩他滿身的水。
手指順著緊致利落的線條往下,虎口剛好卡住了月要窩,再往下……掩蓋在了陰影處,全然不設防。
耶爾動作微頓,不知道自己是做一個無情的清洗機器比較好,還是避一下嫌隨便衝衝比較好。
“唔……”
他停頓得太久,熱水的溫度已經揮發掉了,手下的雌蟲打了個冷顫,唇間溢出含糊的低吟,緊閉的眼皮也跟著不安顫動。
耶爾連忙拿過花灑,把雌蟲再一次淋濕。
“咳……彆……”
沙啞淩亂的低語突兀響起,雌蟲已經醒了,遲鈍地抬起一邊胳膊阻擋水流,動作有些倉皇。
“醒了?”
耶爾移開花灑,謹慎地觀察他,一隻手已經放在門把手上,隨時準備逃離,“你現在是清醒的嗎?”
雌蟲卻沒動也不再說話,濕漉漉的白發遮住了臉,低垂的額頭抵著浴室的地板喘氣,強壯隆起的背肌起伏不定,像是一座會呼吸的沉默山巒。
……這不對勁。
一切都很不對勁。
西澤吃力地喘著氣,用儘全力才控製住身體的顫抖。
他意識到自己正躺在地板上,身體緊貼著堅硬滑膩的瓷磚,但是並不覺得寒冷。
他剛醒過來時,以為澆上來的又是一桶刺骨的冰水,但身體還沒來得及繃緊,就被熨燙得舒適放鬆。
下一秒,那柔和的水流被移開,一道好聽的聲音響起——
“你感覺怎麼樣,好點沒?”
全然陌生卻不帶惡意的詢問,不屬於他記憶中的任何蟲族,眼前的境況同樣讓他困惑,卻久違地感到了安全和舒適。
記憶一片紛雜混亂,但眼前一幕足以推測出——
他是被麵前的蟲族撿回家了。
他是誰?誰讓他這麼做?目的是什麼?他想從他身上獲得什麼?……無數問題堆積在腦海中,糾纏成一片茫然又混亂的漿糊。
西澤頭痛欲裂,遲緩地搖了搖頭。
他微微抬起頭,視野中一片迷蒙昏暗,看不到具體的影像,隻能通過聲音判斷眼前的蟲走近,然後蹲了下來。
“醫生說你眼睛感染了,還能看得見嗎?”
一根手指點在眼尾處,力道很輕地摩挲,像在撫摸什麼珍貴瓷器。
西澤卻下意識瑟縮,將脆弱無比的眼球從未知的刀鋒下移開。
眼前的蟲並沒在意他的動作,低聲自言自語,“兩隻眼睛都看不見了嗎?到時候問問休伊斯該怎麼辦……”
剜骨般的劇痛一陣接著一陣,西澤咬牙死死忍耐,卻聽到一句詢問,“你叫什麼名字?”
一抹極其強烈的熟悉感突然襲上心頭,仿佛在某個極冷極痛的雪夜裡,乾燥溫暖的手心灼燙早已凍僵的血肉,一道聲音突兀響起。
也是詢問,卻沒期待著能得到答案,平和而包容,帶著蓬勃有力的生命力量,將他生生拽出了那片死地。
——“你還想活著嗎?”
……
耶爾無聲歎了口氣。
眼前的雌蟲始終沉默,沒有再像之前那樣失控,卻也滿身警惕和抗拒,像是縮在一層厚重的殼裡,消極而麻木地抵禦可能到來的傷害。
上輩子參加動物保護協會的誌願活動,那些被救助的流浪動物就是這樣的。
要麼拚命掙紮撕咬所有伸過來的手,要麼驚懼惶恐躲進角落裡,要麼留下嚴重的心理創傷漸漸絕食死去,徹底治愈的終究是少數。
需要基本的飽足、細心妥帖的照顧、很多的耐心和尊重愛護,需要很多很多的時間。
耶爾將花灑放在雌蟲手心裡,“雖說你看不見很不方便,但可能還是想自己洗,你……小心一點,有事就叫我。”
花灑卻“砰”一聲落到地上,激起波波震顫的水花。
那滿是硬繭傷痕累累的手,緊握住了身前清瘦的手腕。
像是從蝸牛殼裡伸出來的一根觸角,拚命攀住了最後一根稻杆——
雌蟲聲音嘶啞。
“西澤……我叫西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