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小北實在受不了兩個人之間如此彆扭而又幼稚的對話,不知道是不是飛機上沒有休息好的緣故,她完全沒有心力去跟舒允文鬥嘴,“我累的很,就這樣吧。”然後就掛了電話。
她把手機一關,洗了個澡,吃了兩顆安眠藥,被子一捂,打算就此睡死過去。
醒來的時候已經是第二天晚上了。胃部一陣抽搐,這才覺得自己已經兩三天沒怎麼吃過東西了。
剛把手機打開,言若海的電話就打了過來。
“我在樓下。”
言簡意賅,一如他平時的風格。朱小北也不知道這麼晚言若海在自己家樓下做什麼,來不及多想,隨便套了件衣服就下樓了。
“吃飯了沒?”言若海打開車門,讓朱小北坐進副駕,一邊係安全帶,一邊問她。
朱小北搖了搖頭,胃部傳來的饑餓感打消了她想要問十萬個為什麼的疑慮。
言若海看著她,伸過手把她落在臉頰旁的發絲撫到了耳旁後,“怎麼臉色那麼差?”
朱小北彆過臉,努力忽略言若海剛才那個不經意地舉動帶給自己的震撼,“你餓個兩三天試試看。”
“想吃什麼?還是去靜園?”
“這麼晚了,瞿老板都走了吧?”
“走的時候我讓他們煲了一鍋粥燉著,現在過去應該還是熱的。”
“你怎麼知道我想喝粥?”
“餓了那麼久,難道還想吃火鍋?”
“你剛才一直在樓下?”
朱小北問這個問題的時候,並沒有看言若海,或許問的時候並沒有多少底氣,所以沒有發覺言若海的臉上掠過一絲不自然的神色。
“下午那會約莫著你應該起來了,就開始給你打電話,吃完晚飯慢慢過來的。”
朱小北有些好笑,“怎麼所有人都把我的時間算的那麼準。”
“還有誰?”
朱小北隻是隨口那麼一說,結果被言若海這麼一問,反而不知道該怎麼回答了。
原本想說沒什麼,又覺得這個事情早晚他都會知道,清了清嗓子,“舒允文可能要回來了。”
朱小北感覺不到言若海聽了這個消息之後的任何反應,他一本正經地開著車,隻是沒有說話。仿佛他沒聽到,而朱小北已經激不起重複這句話的興趣了。
靜園裡還亮著燈,隻是沒有人。言若海熟門熟路地去了廚房,不一會端出一盅粥,還有幾盤精致的小菜。
朱小北實在是餓極了,吃完了一碗,才發現粥裡有乾貝還有蝦,“你居然在素菜館裡做葷菜?”
“反正老瞿不在。”
“他要是知道,以後都不會讓你進廚房了。”
言若海笑了笑,在一旁喝著茶,看著朱小北把桌上的飯菜一掃而光。
“從來沒有覺得靜園的菜那麼好吃。”
“原來你以前都是騙老瞿的。”
“就素菜而言,還是好吃的。”
兩個人聊了一會天,朱小北又覺得有些困。可能是許久沒有這麼放鬆過,也或許是很難得的兩個人並沒有談到讓彼此尷尬的話題。朱小北的上下眼皮不由自主地在打架。
“又困了?”
“嗯。”
言若海看了看表,十一點了。“走吧,我送你回去。”
在回去的路上,朱小北控製不住地睡著了。迷迷糊糊中,她好像聽到言若海說了一句什麼,睫毛顫動了一下,又睡了過去。
第二天醒來的時候,她居然想不起自己是怎麼上樓的。回想起昨天晚上的事情,更是覺得恍然若夢。她慢慢回想起昨天晚上言若海說的那句話,內心震動。
他在她耳邊說,“小北,我該拿你怎麼辦?”
她一直不敢相信,任由自己睡過去,可是睡醒了之後,這句話卻像烙印一樣越發清晰。他說,“我該拿你怎麼辦?”朱小北抓著床單,內心震動。
她喜歡他,是兩個人之間心照不宣的事實。
朱小北回想起當年,不斷地假設如果,都繞不開自己會先愛上言若海的結局。
朱小北還記得自己有一次看電視訪談節目,主持人問一位情感嘉賓:“為什麼現在年輕的女孩子總會不由自主地愛上比她們年紀大的男人?是因為成熟?還是因為擁有了一定的經濟實力?”
那位情感嘉賓說,“其實這是因為信息不對稱造成的崇拜情結。差異化的愛情就是拿自己沒有的去換對方有的。”
對當年的朱小北而言,言若海幾若神祗。是她需要仰望才能企及的那顆星,而所有的仰望,都注定了甘苦自知,注定了卑微與希望渺茫。
在遇到言若海之前,朱小北的感情經曆單純地就像一張白紙。甚至於那場所謂的大學初戀,於當事人看來,遠沒有旁觀者所言的那麼悲壯與磅礴。
於朱小北而言,她的人生就是一輛在固定軌道上行駛的列車,在該讀書的時候目不斜視地用功,在世俗認為該談戀愛的季節談一場合乎時宜的戀愛,然後工作,然後結婚,生子。對於職業規劃,她設想過無數遍,但對於未來另一半,她沒有想過,也想象不出來。她好像天生鈍感,在充滿了愛與困惑的青澀年紀,她覺得戀愛隻是一道按部就班的方程式。何維彬寫了一封情書,然後她跟他一起繞著學校的花園走了一圈,這就是他們的第一次約會了。後來,他們都說你們戀愛了吧?再後來,他說,小北,做我的女朋友吧?她點了點頭,覺得原來戀愛也就不過如此。原來小說裡的那些臉紅心跳,曲折流長都是騙人的。他們一起上自習,一起去食堂吃飯,最親密的動作不過就是在籃球場上他衝過來擁抱了她,親吻了她的額頭。有時候牽著他的手走過校園的時候,會有種恍惚:他們更像是一對結伴同行的夥伴,而不是大家眼裡的戀人。所以到分彆的時候,她連憂傷都覺得淡淡的,隻是有些不習慣,原來陪伴了三年的人,真的要離開了。她從始至終都沒有流過眼淚,可所有人都以為她已經悲傷到沒有眼淚。在彆人的眼裡,那是一段驚心動魄,而她自己,卻像是戴著麵具演了一場戲,一直想入戲,可等到了CAMER,都還沒有找到角色。
有時候,她也會覺得,其實愛情就是這樣的吧,雖然平淡,但是不會燙口,不會燒心,更不會灼傷內心。
而這世上,要做的事情還有那麼多,愛情,不過隻是一件無關痛癢的小事而已。
隻是偶爾,她也不得不承認自己是個感覺麻木的人。仿佛跟愛有關的傳奇都是屬於彆人的,而她自己,要的隻是那份雲淡風輕。
直到,直到言若海。
可是當她驚覺這一事實時,她的那列火車早已偏離了軌道太多太多。
愛上言若海這樣的男人,實在是一件太過順理成章的事情,而放縱自己沉溺,才是需要自戕的勇氣。
當她還隻能站在遠處跟他打招呼的時候,周圍的女同事已經開始了樂此不疲的沉浸在“你們知道言總的老婆幾年前就死了吧?”“我那天在街上碰見言總跟一個女人在一起”這樣的八卦中,她們總是在這樣此起彼伏的八卦傳聞裡任由自己內心跌宕,然後毫不掩飾自己對他的仰慕與欣賞,最後再把自己幻想成站在他旁邊的那個女人。在DH國際,言若海就是最大的禍水,他既滿足了拜金女對於升官發財死老婆的配偶的要求,又滿足了外貌協會的會員對於理想男人的幻想,同時他的博學與儒雅總是讓公司的小資女們心折不已。而當時的朱小北從來沒有想過會把作為公司領導的言若海跟女同事口裡的那位男人聯想在一起。
言總,就是言總,隻是一個身份,一個職位,一個領導,僅此而已,甚至連性彆都是模糊的。
因為從未作為這樣的預期,所以等到發覺的時候才明白何謂泥足深陷。
溫水的青蛙總是無法反抗的,就好像這樣一般循序漸進的宿命,日以繼夜,年複一年,即使時光能夠流轉,抽掉某一天,擦去某一次,都無法更改的宿命。
所以當她一步一步走近他,從小區經理到大區經理,從片區負責人到總經理助理,一直走到離他最近的位置時,她都還傻傻地以為她跟他之間僅僅隻是工作而已。
打破這種幻象的,是一次言若海帶著一位女人一起出席了一場酒會。他摟著她的纖腰,對著那個女人說,“歆惠,這就是我給你提過的小北。”她呆呆地站在那裡,竟有一瞬的時間反應不過來,這眼眶泛酸,心臟猛地像被一隻手捏成拳頭的那種抽痛感到底是從何而來。她呆呆地衝她笑了笑,字不成句。
那天酒會,她躲在角落,無意間聽到熟悉的聲音。
“她喜歡你?”
“你介意?”
那個女人的聲音就像一根銀針深深紮入她的腦海。原來,她是喜歡的。可是,等她明白的時候,愛情早已不是愛或者不愛那麼簡單了。
那個叫白歆惠的女人成為她愛情裡的一道警戒線。即使後來她再也沒有見過那個女人,再也沒有從言若海那裡聽說過這個女人,可是她知道,她決計是不能越過去的。
他待她還是一如往昔,即使身在異國他鄉,兩個人獨處,即使遭遇任何意外,她也隻是跟在他的身後,從未能奢望過跟他平視。因為太過理智,所以顯得克製。也因為如此,她總是會在很多微不足道的事情麵前顯得異常執拗。他隻是無意間問了句:“那份標書什麼時候能做好?”第二天她就能把打印好的標書放在他的辦公桌上。他或許隻是問了句“英語區的張悅怎樣?”第二天,她就能從人事部調來關於這個人所有的資料與測評報告。以至於到了後來,他或許隻是一次皺眉,一個遲疑,她能從中讀到他的困惑與煩惱,然後極儘所能地為他找到答案。或許這在言若海看來,隻是一種與助理之間的默契。而朱小北卻是倔強使然,她不願意再被這樣的人看低了去,哪怕隻是一次無傷大雅的否定。
“小北,你為什麼沒有把會議記錄發到我郵箱?”
“小北,為什麼這份報告上的數據是錯的?”她的倔強不允許這樣的責難發生在自己的身上。
就是這樣,年複一年。從22歲到30歲,在她最好的年華,在她還可以任性的年月,她並沒有像旁人那樣,上班的時候抱怨工作的繁瑣,空閒的時候八卦同事的是非,下班的時候忙於戀愛與婚姻。她也沒有像自己設想的那樣,工作,結婚然後生子。她心無旁騖地執著於工作,於是終於把自己修煉成了同事口中的女強人,鐵娘子。無欲則剛,而所有的軟弱以及在當下的年齡可以釋放的所謂個性,還有這樣的年齡允許犯的錯誤,她都一一收斂,隻留下一個沒有弱點的背影,成為DH國際晉升最快的傳奇。
而她唯一一次的放肆,不過是在兩年前,衝到他辦公室,歇斯底裡地問了他一句“言總,你走了,我怎麼辦?”從此以後,波瀾的水麵再次恢複平靜。他離開她,而她越發冷硬地像個殺手,好像隨時都可以揮刀自刎。
隻是,隻是偶爾,她才會發現所有的一切都是徒勞,他隻是輕描淡寫地一句話,都可以讓她所謂的堅不可摧瓦解成一片粉塵。
倘若這世上真有八百萬種死法,她選擇的絕對是最緩慢而又最無可救藥的一種。隻是朱小北不知道的是,她一直篤信的愛情隻是一種情緒,她以為可以消解,可以散去,可以痊愈。因為這世上還有比這種情緒更重要的事情。而這樣的一種篤信反而將此發酵成一股執念。信念總是比情緒頑強得多,也更加不可抗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