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勢由心生,想一下你走了什麼樣的彎路?”
泉千流聽罷,突然一驚。
“我一直以來,都在修煉我的劍技。”
“你的劍技沒有問題。”
劍技沒有問題。那問題必是在於……
泉千流看著一道道的劍氣。這劍氣他打得出來,但卻不能如寫意。劍髓子所說的那些東西,和那些經文典籍無甚差彆,泉千流卻知道,那些他不在意的話是這一道道劍氣的全部沉澱。
我把悲傷與軀體分離,這同時必然逼迫出一些道勢,與那些負麵的感情一同凝聚在斬我當中。
在“強”的同時削弱了自我。
劍髓子的劍氣看似雜亂無章,但仿佛有一種方向,深深嵌含其中,堅定不移。
泉千流醒悟了。那不是一種突然來臨的大徹大悟,而是相對緩慢的過程。那些劍氣的真正目的,是勾勒出如此的意境,以至於劍髓子隻說了幾句話,就把泉千流心裡由他自己糾纏的繭融化抽離,引導他至正確的思維。
很多時候人會這樣,無法發覺某個很淺顯的道理,在試圖接近它的過程中越走越遠。
泉千流被仇恨蒙蔽,隻一味地執著於劍招、道術,卻真的忘記了這一切的最根本,道勢。
他如今才發覺其實他根本不需要用犧牲許多道勢為代價,將內心深處的悲痛和苦難迫出體外,他要做的隻是鍛煉出一顆不被悲傷影響的心,僅此而已。
“原來,我竟是如此的愚蠢。”將悲傷凝於體外,更凝成劍形,這些談何容易,泉千流卻做到了;隻不過他直到現在才剛剛意識到,為了做到這些,他耗費了近二十個春秋。
“那樣的心境……我到底要怎麼做。”
“那當然很困難,”劍髓子終於停止了劍氣的迸發,她隨意負手而立,形神中竟就有了無法撼動的泰然,“可困難是最好的事。”
“何解?”
忽然有風吹過,那風飄蕩了泉千流的墨樣黑袍,卻無法吹亂劍髓子哪怕一根頭發。
“困難就是可行,是鑿穿絕望的細孔。在遮蔽太陽的通天牆壁之下,前進一步都是奢求,可你要知道,一旦鑿開了一個小小的孔,將會看到,多麼巨大的光輝。”
還是這樣的話。
還是這樣在典籍裡隨處可見的、勸人奮進的“空話。”
由劍髓子的口中說出,竟會澎湃著如此龐大的力量。
在這種人麵前,“你為什麼要幫我”這句話,便是最累贅的笑話。
泉千流那已如死人一般的黯眸突然煥發出生命的神采:“我懂了。”
劍髓子卻直直伸出了一臂,一指虛指著前方道:“你懂了,可你不明白修煉的方法。紮實的人總是想著,並不是每件事情都有捷徑,但萬萬不可忽略,世上確是有捷徑存在的。”
劍髓子說著,磅礴的道勢脈動起伏,威懾欺壓著她身周圍的空間。巨大的道勢沒有經由任何兵刃,就在她的身上硬生生化為劍氣,源源不斷地由那虛指的指頭噴薄出來。
讓泉千流感到難以置信的是,這些劍氣沒有疾走揮出,也沒有用來防禦,甚至連任何不規律動態,一切聒噪在這劍氣裡仿佛都被剝離。
這和泉千流的黑途不同。黑途看似保護著雙腿,實則在前行的過程中不斷向身後揮散,支撐黑途的劍氣是不斷輸出消耗著的。
可劍髓子指尖的劍氣卻靜靜地填充了空間,以輕描淡寫的姿態、奪人心魄的威壓,背離著一切武學常識,在空中凝結成一把肉眼可見的“氣劍”。
泉千流的眼睛瞪到最大。
劍髓子仍是平靜說道:“接下來我會讓你看看,這劍中蘊含的心。”
遠方。
不知是因為此處的山特彆幽靜,還是因為冷秋凜冽了晚風,這山腳下的月亮總是特彆的大。
像這樣的月色下,千流又會悲傷得不成樣子吧?
顏瞳若靜靜地走在落葉鋪就的夜路當中,腳下沒有發出任何聲響。
千流如今的悲傷他一定能明白,那是喪失了愛侶的無限悲慘。可就連二十幾年前,千流和婉仍然平靜地生活在昆侖山上時,千流也依舊會被月亮影響,倔強如他也會落下眼淚。
就連泉千流自己也無法知道,為什麼月色是他如此龐大的悲傷。
每一次來到此處,顏瞳若才能找到他自己,他心裡真真正正的自己。
那是暫時分開對泉千流兄弟情義的關懷,逃避對師叔母雨的擔心,甚至剝離了一直左右著他言行、與生俱來的悲天憫人之後,連名字都不複存在的“他自己”。
這裡隻有一塊空地,一條小溪,一個本應存在於日式庭院當中的小屋。
一個女人。
顏瞳若在溪水的這邊席地而坐,他輕輕點了一下頭,沿著他剛剛走過來的軌跡,一雙紙符做成的“腳”完全模仿了他的腳步再一次走來。
這畫麵說起來恐怖,可顏瞳若並不是要嚇人,他甚至神乎其技地、對構成那雙腳的咒符施了市隱,就算不是夜晚也不會有人看見。
他如此大費周章,隻是想要看看,那溪水對岸小屋中的女人是如何對待這腳步聲的。
那雙腳走到他身旁,化為咒符再次與他的身體融合,情形卻仍然是如他所料的冷漠。
這麼晚了,屋子裡還亮著燈,屋子裡的女人還是沒有任何動靜。
不論是什麼時候有人拜訪,女人都應該開側門迎接的。她是個琵琶藝人,很少有人直到她的身世,她的一切就仿佛日本國藝妓為適應中國本土所做的演變。
而她沒有對顏瞳若做出反應,隻因為這腳步聲她太熟悉。
“我又來了!”對著小屋,顏瞳若大聲說:“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