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0.
泉千流感覺到,自己就算耗儘這餘生,也不可能再對慶天零造成任何傷害。
即便他此刻正手持雷填和青尺,綻放著一生當中極儘巔峰的虛寂劍乩舞。
隻因為,慶天零手裡,那把叫做屍漿的刀。
這把黑紅色、散發濃濃屍氣的血刀,完全沒有任何銳利的部分,就好似一個鈍器。
是刀,但卻根本沒有刃。
從一交手泉千流便感覺出來,慶天零煉化出這把刀根本不是為了殺敵。
這並不能算是武器,更應該說是一個防具。
因為屍漿是泉千流這輩子見到過的最堅韌的兵器。
獨臂的慶天零拿著屍漿,砍出在這廣袤人間裡隨處可見的尋常刀法,卻絲毫不再露出任何空襲。
慶天零再沒有一招的攻擊,他的一切動作都變為了防守。
屍漿在此時的慶天零手裡,化為一堵能阻擋世間一切攻擊的牆。
在無法製勝,但,立於不敗。
泉千流知道,他能夠徹底淩駕於慶天零之上的資本,隻有速度。
可現在這樣速度再快也已徒勞無功。
如果打一場拚耐力的消耗戰,迎接泉千流的隻可能是死亡。
泉千流想著這些,雙手中的劍舞已開始顯露出疲勞。他此刻拚著一股精神才不至在招式裡露出破綻。
但他知道根本撐不了多久了。
但他不驚慌。
他知道,導致這一切窘境的原因隻有慶天零手裡的刀。
那如果,那隻要,限製住他右手的話……
泉千流突然急停劍舞,慶天零與之交戰的防守場整個一滯。
沒有攻勢,何談防守。
但這一滯遠遠不夠。
泉千流在停下攻擊後便把雙劍同時向高空拋去。
慶天零一駭。
青尺隻是單純的利,但雷填卻可在一瞬間化為破壞力極其恐怖的奔雷。
那是他親手創造的劍,他比泉千流都還要清楚。
再加上這一駭,時間夠了。
泉千流拋出劍後馬上用念咒,但這咒卻隻有咒的名字。
“黑女須。”泉千流說道。
黑女須……?
正把屍漿擺向對抗雷填位置的慶天零思維不及。
把刀對著雷填,那就防護不了自己的手腕。
慶天零的右手的影子突然化成一根黑色的觸手,緊緊纏住了他的右臂。
“!”
慶天零大驚。已經晚了。
屍漿的防守已破,泉千流又念出幾句黑女須,慶天零的整個影子裡觸手爆發,緊鎖住他身上每一處關節。
慶天零拚儘渾身的力道,但卻無法掙脫。
他隱約中能感到這術的非同小可。這術不僅束縛了他的行動,更熄滅了他的道勢。
更可怕的是,他雖聽聞過能潛入影中的術,但卻從沒見到有哪怕一個人能夠操縱影子。
直到今天。
操縱影子,不單在昆侖山那虛偽的“五行”概念裡並不存在,甚至在所有咒理當中都解釋不通。這種做法對道人來說比對普通人更加匪夷所思,根本不像是一個現實裡能存在的術,就好像是夢境當中的空想。
泉千流卻早已倒退到很遠的地方。
本來黑途是一種隻能前進、無法後退的凶猛步法,但對於摒棄了孱弱心靈的泉千流來說,它現在完完全全是一種可向任意方位疾行的絕技。
從前那黑色劍氣保護住的隻是他的雙腿,而現在劍氣甚至把他和大地隔絕,隻留風行徹的勢在當中穿過。
黑女須當然是在夢裡才存在的術。
那是泉千流在雪千裡所製造的噩夢當中,隨意念出的術。雪千裡慘敗之後,泉千流在某一天以外發覺,這個隻有在夢境中才能完成的術,早已被他莫名地領悟,帶出到噩夢之外。
他曾一度悔恨,自己為何不在那夢裡多想一些道術,這樣絕頂恐怖的術,隻要學上他五個,殺死慶天零根本就易如反掌。
但現在,泉千流根本沒有思考的時間。
黑女須確實能斷絕被束縛者的道勢,但這個術本身並無法在現實裡存在過長的時間。放一次黑女須需要長久大量的思考,而這在激戰中變得尤其艱難。
夢裡的術,到底是有著巨大的缺陷。
那麼在這如此短暫的時間裡,切實能夠擊敗慶天零的招式,泉千流就隻會一個。
於是他退到了這很遠很遠的地方。
然後,閉上眼睛。
從前的泉千流,為了在戰鬥裡不被悲傷所分心,所以在開戰之前,把全部的悲傷逼出體外,凝結成一把叫做斬我的黑劍。
那是的他能用斬我劈斬出一種蒼黑色的劍氣。
可已逝的劍髓子曾對他說,那種強隻不過是假象,你需要的並不是一把讓你不再悲傷的劍,而是一顆能承受住所有的傷痛的心。
於是,泉千流便變成現在這樣。
他把雙手放在胸前,一手雷填,一手青尺,雙劍豎起,然後交疊。
他不再逃避悲痛,而是想著他悲痛的源泉。
他這一生當中最大的悔恨,和愛戀。
婉。
泉千流想著這一切,然後這一切又化為思念。
他想著婉那幾欲模糊的麵貌,那他再無法聆聽的聲音,那支離破碎慘死的形狀。
他那魂飛魄散的愛人。
泉千流知道,哭泣會讓人脆弱,讓人覺得依賴。所以他已儘可能摒棄自己的淚水。
可現在他的臉上,仍爬滿淚水。
悲傷再不是他的負擔,而是他的力量。
他整個身軀再度被那蒼黯的劍氣籠罩,這些劍氣就是他仍能駕馭黑途的源泉,也是他即將綻放的信念。
他終於找到了,最適合他的強大。
他胸中永遠無法磨滅的巨大悲痛,不再變成一把劍,而是直接化為劍氣,纏繞於他的劍中。
此時此刻,泉千流的情感空無一物,心如死灰。
他早已、並再也見不到他的愛人。
永生永世。
朝著慶天零的方向,雙劍揮出,劍氣奔湧,卻不似漲潮,而似退潮。
劍髓子的橫霸劍意再次出現在這世界,但卻沒有人能感到那霸氣。
天地間隻剩下一股不欲苟活的悲愴。
這一劍,有一個根本不想被認同的名字:
大哀。
慶天零看到那夾雜無儘黯淡的劍意,奔湧呼嘯而來,卻又毫無聲息。
那劍意隻衝著他自己。
他知道,如果被這一劍擊中,隻會有一個結果:
會死。
就在這生死關頭,泉千流的耳邊,突然響起了慶天零那惡鬼一般的聲音:
“千流,你知道至始至終,你都犯了一個錯誤嗎?”
!!!!!!!!!!
泉千流的心底突然爆發出幾欲遮天的恐懼,但他咬緊牙關,凝聚著他的悲痛。
因為他知道,這一劍決不能刺偏。
“這場戰鬥,根本不是單打獨鬥。”慶天零的聲音繼續在耳邊溫柔說道。
什……
泉千流腳下的土地,突然爆炸!
泉千流驚駭疾躲,但那空中的劍意已就要觸及慶天零。
可怕的是慶天零明明被黑女須困住,他到底是如何把聲音傳到泉千流耳邊。
更可怕的是,明明時間隻有那麼短暫的一瞬,那疾速的劍意甚至都沒有飛到,可為何慶天零卻能連說了字字清晰的兩句話。
這劍意之差最後的一點蓄力就可達到完美的登峰造極,但因為泉千流腳下突然遭受的襲擊並沒有達成。
但隻要命中慶天零,便足夠殺死他。
然後,慶天零腳下的泥土也動了。
一個女人突然從慶天零腳底的土中鑽住,雙手托著慶天零的雙腳高高躍起!
大哀擊中了。
但擊中的卻不是慶天零,而是這個突然出現的女人。
泉千流在同一時間反手一劍,砍死從他腳下襲擊他的人。
那也是個女人。
不論如何,慶天零已逃過死劫。
泉千流難以置信的看著被自己斬成兩截的漂亮女人,而那個替慶天零挨了一劍大哀的女人早就被轟得支離破碎,隻剩下半顆血淋淋的頭。
泉千流在激鬥中是如此的心思神敏,但卻始終沒有察覺,自己站立的這土地之下,還藏著兩個人。
“你……”泉千流說,目瞪口呆。
隻見慶天零又恢複了他的笑容。
他深深吸了一口氣,從泉千流身邊的死屍身上,和慶天零腳下的半顆頭裡,突然疾速飛出兩個白影。
那無可名狀的影子飛到慶天零身邊,然後緩緩停住,被慶天零全部吸入體內。
泉千流突然想到一個術的名字。
“靈葬。”泉千流咬著牙說道。
“是呀。”慶天零微笑。
泉千流全都明白了。
慶天零的靈葬,原來並不是每一次都要打散十個靈,原來竟可以分彆與主體同時存在。
慶天零之所以沒有直接讓一個女人幫他躲開大哀,而是用了另一個女人使泉千流分心,便是為了減少這一劍的力道,於是泉千流的這一劍隻轟碎了那個可憐替死鬼的軀體,卻沒有大損她身體裡慶天零的一個靈。
在最關鍵時刻,泉千流所聽到的慶天零的語言,想必就是他腳下土地裡埋藏的女人駕著符狂語念出的。
泉千流出招時候感官六識都擴張成極其敏銳的巨大,才把語速要快出十幾倍的兩句話聽成正常的語言。
泉千流看著這兩個分彆被慶天零用靈葬附身了一個靈的可憐女人,酸楚交加地說:
“原來,你一直在用隻有八個靈的身軀,在和我決鬥。”
慶天零甜美地笑著:“隻有你自己覺得是決鬥哦。”
泉千流突然一驚。
他已經,不因為慶天零的話,而因為慶天零的態度讓他想到了某些東西。
泉千流突然一手張開舉起,扣合食指和小指,朗聲念道:“吾輩東水,靈王,海陰山陽,鎮守一方;靈鏡洞悉,萬萬石,福澤安康。龍皇水鏡術。”
那隻手中突然噴湧出劇烈的水流,而後這些水在空中化為一麵巨鏡。
這些年來敖離盤踞在泉千流的心臟裡,除了偶爾讓他產生幻覺和噩夢之外,還讓泉千流了解到一些敖離的過去,以及,學會了這個本應隻有龍族皇室才能體悟的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