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

蕭鸞好難受。

朦朧中，周圍的人在他身邊不停忙碌，蕭媽哀歎：“這孩子都這麼大了還不懂照顧自己！又是風寒又是醉酒，而且一睡不起……這都還沒來得及成親啊！”

其實他雖然難受，但已經醒了。

蕭鸞渾身一會兒冷得像在冰窖，一會兒又熱得發瘋，他的眼皮子重得根本抬不起來。唉，昨天真不該氣得用冷水衝頭……但是他一想到剛剛發生的事，心臟就隱隱抽痛。

“鸞兒，我愛你，你知不知道？”

蕭鸞簡直不敢相信這是真的！

簡直夢寐以求！

但他卻更加難受。

他心裡煩躁不堪：你既然愛我，那乾嘛說那些屁話！你為什麼說得一切都不可能的樣子！！你可不可以不要表現得像是快要死掉的衰樣！！！

蕭鸞疼痛著，努力回憶起子舒曾經跟他說過的每一句話，讓他忽略掉的重要信息！

對了！上次他講過玉梳子的故事。雖然對於蕭鸞而言簡直就是天方夜譚，但萬一……他說的就是真的呢？

莫非……

譽子舒真的就是玉梳子？而他蕭鸞就是玉梳子主人的轉世？

子舒說，他每一世都為自己梳頭，啊，他還說如果不能與所愛的人結合，就會灰飛煙滅！

那糟糕，自己不就要成親了嗎？他上次說隻有一年的時間！但是他說他每一世都會遇到蕭鸞，意思就是還有下一世？

……啊，他說他累了，不想再做重蹈覆轍的事了！！

天哪，蕭鸞的思考得下的結論是：自己成親，所以這笨蛋要死掉了！而且他打算徹底死掉，不打算再繼續輪回了！

蕭鸞從被窩裡彈出，毛巾掉到地上，他腦袋瞬間發黑，但他咬牙強忍，向蕭媽搖搖晃晃地走了幾步，然後撲通一聲跪下了，把蕭媽嚇得魂都要散了。

“娘，恕子不孝。鸞兒不能跟玥兒成親。”

“為，為什麼啊？”蕭鸞從小到大不管怎麼被蕭媽打擊都從來不會低頭，他這個架勢讓蕭媽傻掉了，心裡難受得不是滋味。

“鸞兒喜歡的人是子舒。”

蕭鸞平靜地說完，留下呆掉的蕭媽，咬緊牙關披上衣服走出門去，然後掙脫了丫鬟們的阻撓。

他在玥兒麵前跪了下來，非常認真地說了一聲“對不起。”，隨後跳上屋簷，消失不見。

他不想再當一個膽小鬼。無論多難受，他都要去把子舒找回來。蕭鸞決不允許自己失去他！絕對不允許將來後悔！

終於，他來到了子舒的小宅子，卻嚇傻了！從前那麼精致的小屋子竟然突然間變得破舊不堪，他推開肮臟的門，厚重的灰塵從上麵掉下。可是，他明明清楚地記得子舒的紅色檀木門旁有淡藍色的珠簾，記得他雕有蓮花與鳳凰的窗子，但是現在那兒隻有連片的蜘蛛網……濃濃的黴味，這根本就是失修已久的破房子！

他連忙跑出來，果然，那成片的桃花林已經憑空消失了！如今一根矮木樁也沒有，隻有一片荒地。

他有不好的預感！

這小宅子是子舒的，如果以前的樣子是他幻化出來的，那麼現在的衰敗是否象征著子舒的生命已經到了儘頭？

蕭鸞想到這點，心臟都要停止跳動了。

他不想再浪費時間，他把自己想到的地方都找一遍。所有的，紫月樓，青樓，夜市……

每一次都是失望。

沒有哪個地方比心臟還要痛……

偶爾，會有‘命中注定’、‘陰差陽錯’的灰暗想法，但一有這種想法，蕭鸞就捏緊拳頭，告訴自己命運是由自己掌握的。

當黃昏最後一抹豔麗而慘淡的紅快要沒入黑夜之時，他終於找到了子舒。

那個笨蛋，在一葉扁舟上。

他靜靜地倚著船簷，一臉疲憊。他抬手，對著最後一束陽光，他曾經白皙修長的手指竟然已經變成黑色，一些小小的灰黑色細沙從他身上流逝。

而他竟然還像孩子一樣淺淺地笑。

蕭鸞再也受不了了，他痛哭出聲，跳到船上，狠命地抱著他。

他的子舒，竟然變成了這樣……

十七

懷裡的人骨瘦如柴，蕭鸞抱著的就像一具冰冷的骨架！

蕭鸞嚎啕大哭，大滴大滴眼淚落在懷裡人暗淡乾枯的發上。

而此時奄奄一息的子舒明顯已經無法承受他的擁抱，他推開蕭鸞，劇烈喘息，慘白的嘴唇竟然還勾著一抹笑意，聲音啞的不像樣：“我都成這樣了，很，很可怕吧，彆碰……”

他曾經白玉般的細膩皮膚如今蒼白得可怕，甚至可以隱約看到下麵脆弱的毛細血管，曾經深邃的瞳仁如今黯淡無光，有黑色的粘稠液體從他的眼角流下，說著，他竟然還嘲諷地伸手扯開自己的衣襟，蕭鸞震驚地看見他身上已經長滿了黑色的斑點。而最可怕的是，那些小斑點會緩緩長大，大的相互連接，這樣遲早它們會吞噬他的全身！

他痛苦地咳嗽，過了好一會兒才沙啞著說：“……不想被傳染的話，……就快走吧。”

“笨蛋！你怎麼這麼傻！這麼傻啊！”蕭鸞渾身顫抖著，大罵，“什麼狗屁的等了幾世幾代……你遇到一點問題就自我放棄！你這副樣子是在乾什麼……”

蕭鸞從小到大就沒有這樣哭過，“你以為隻有你在痛苦嗎？你知不知道你消失了以後我會有多難受？你知不知道我找你找了好久，你知不知道我也會痛苦？……他娘的，你以為我會因為你現在的樣子嫌棄你，你把我當什麼了！”

“鸞兒。對不起……不要哭……”

一雙黑色的手顫抖著抱著蕭鸞的後背。

蕭鸞吸著氣，全身燥熱不堪……發燒更嚴重了……而懷裡的人冰冷。

蕭鸞手指輕輕擦拭子舒眼角的黑色液體，直視對方的雙眼，聲音很輕：“求求你……不要逃掉……你不是想永遠和我在一起嗎，你不是愛我嗎？可以，我答應你。所以你必須給我活下來！”

子舒笑了。他用乾裂的嘴唇輕輕碰了一下對方，然後輕聲道：“鸞兒……愛上你是一件幸福的事。我等了這麼多世，現在已經足夠了……”

那是生命裡最後的笑容。

黑點已經蔓延到他的臉上。

而他的笑容純淨且美麗，輕鬆且舒緩。雙眼積聚著快樂的光澤，然後緩慢變淡，恍若殘陽的最後一抹餘暉安心地消散。

蕭鸞的眼睛朦朧著，他屏息著，他似乎看到對方身後有一雙黑色的羽翼，馬上就要帶著他離去……

然後，子舒抱在蕭鸞肩上的，那隻黑色的手掉落在船上。

嘴邊的微笑還沒有消散，他卻閉上了眼睛。

蕭鸞伸出手探他的鼻息……

“不！！子舒你不要嚇我！你醒醒！你這個懦夫，我……該怎麼辦？我該怎麼救你？？”

蕭鸞發瘋了一樣地搖晃他，但他就像是個稻草娃娃，一動不動，他身上不斷有細沙流逝，就像是他流逝的靈魂……

蕭鸞隻有緊緊地抱著他，企圖阻斷靈魂的流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