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德二十四年,秋,北齊大舉入侵西北邊關,晉王景弈杉率兵迎戰,不敵北齊鐵騎,遂向朝廷請求增援。
晉王所駐守的燕峽關乃立於萬丈懸崖之上,懸崖對麵便是北齊的領土。自古以來,兩國隔燕峽而治,峽穀綿延千裡,易守難攻。不料,此次北齊軍隊迂回行軍,繞過峽穀,從兩邊包抄燕峽關,自此,燕峽關失守。晉王率駐軍退居燕屏關死守,並火速向朝廷求援。
薛將軍年事已高,皇上下詔,封薛將軍之子薛岑為西北節度使,令其率軍二十萬火速前往燕屏關增援。從十六歲起,薛岑便多次隨軍出征,立下不少戰功,在新晉的武將中頗有聲望。可是,去了那麼多次戰場,自己掛帥卻是頭一遭,薛岑躍躍欲試的同時,心中也不免忐忑。而在朝中,也有諸多大臣不滿皇上將如此重任托付給一個年僅二十一歲的青年,即使他的父親是戰功赫赫的薛琦。景黎沒有理會朝中的反對之聲,令薛岑立即點兵出征。
然而,在薛岑領旨的當天下午,就被他家親愛的景弈嵐小朋友華麗麗的關在了門外。十三歲的景弈嵐個子長高了不少,原本圓嘟嘟的臉蛋也變成了尖尖的瓜子臉,此時,他那雙水汪汪的大眼睛正含羞帶怒的瞪著乖乖站在殿門外罰站的薛岑。明明昨天他還答應下個月陪自己過生日的,轉眼要領兵去什麼鳥不拉屎的燕屏關!一聽到這個消息,景弈嵐的火氣就噌噌噌的往上冒。從薛岑十六歲隨軍出征開始,大大小小的戰功是立了不少,可是,陪他的時間卻一年短過一年。甚至,他的岑哥哥已經有五年沒有陪著他過生日了,這次好不容易撒嬌逼著薛岑保證了一定陪自己過生日的,可是轉眼間就被他父皇的一道聖旨破壞殆儘。景弈嵐不甘心,他不過是要最愛的岑哥哥陪他過一次生日而已,為什麼一連六年這個小小的願望都不可以實現?為了這件事,他從今天早上起就沒給過誰好臉色,他宮裡的內侍們更是走路都踮著腳,就怕惹了這小祖宗自己這條小命就落得和那一屋子瓷器一樣的下場。
“弈兒,你聽我說。”薛岑站在門外,就聽見景弈嵐不停砸東西的聲音,這孩子近幾年被他慣得脾氣越來越大了。
終於,那乒乒乓乓的噪音在景弈嵐砸了六個花瓶,七個盤子,八套茶具後,總算消停了。景弈嵐一把打開自己寢殿的大門,薛岑依舊站在門外,一臉愧疚的看著自己。命內侍進去打掃後,景弈嵐把薛岑拖進了雲乾宮南邊的水榭。關上門,衛澄已經早就被景弈嵐恐怖的破壞力給趕走了,所以現在房內隻有薛岑和景弈嵐兩人。薛岑其實挺開心的,弈兒這脾氣一發,終於把那個萬年跟屁蟲的衛澄給趕走了。這幾年,衛澄以保護二皇子的安全為名幾乎是十二個時辰寸步不離的跟著景弈嵐,害得薛岑想和景弈嵐獨處一下都不行,可趕又趕不走,畢竟人家是名正言順的。
“你說過陪我過生日的!”景弈嵐關上門,也不跟他含糊,直接切入正題。
“弈兒,事態緊急,我不可能下個月才走……”
“彆跟我解釋這些!”景弈嵐毫不客氣地打斷了薛岑的解釋,“這些我都明白。”
景弈嵐坐在了臨湖的窗戶旁,窗是開著的,湖麵上荷葉連綿不絕,一隻隻蓮蓬矗立在湖麵之上,湖岸上的柳樹不見了春天翠綠的生機,聳拉著枝條沒精打采地垂進微涼的湖水中。忘了聽誰說過,“秋天,是個適合離彆的季節。”
“我都明白,”弈嵐看著窗外的蕭瑟出神,眼睛裡盛滿了失望和委屈。
“弈兒,等我回來。”薛岑上前摟住他,八年前,十三歲的他在禦花園遇見了景弈嵐,當時正是繁花爭豔的季節,可是景弈嵐卻比任何名貴的花草都要吸引他的視線。花園中的驚鴻一瞥,他不由自主地出聲讓他停下,那一個轉身,注定了他們接下來的情緣。八年了,景弈嵐從一個稚童變成了少年,而他,也從一個剛下山的少年成長為今天的青年將軍。小時候無憂無慮的日子早就遠去,每一個深夜,每一個不舍得離開弈兒的日子,他總是不斷提醒著自己,你肩上的責任,是為了珍視的弈兒,保衛這個國家。
看著景弈嵐暴躁地砸光了房裡所有的瓷器,看著他站在窗前,望著湖麵委屈寂寞的背影。薛岑明白,這個少年的焦躁不安,他的隱忍,他的怒火,他的失望,他的一切一切的情緒。這八年來,他所有的努力都是為了變得足夠強大,能夠給這個缺乏安全感的少年一個足夠寬厚的肩膀,為他擋去風雨、帶來安定。可是,他總是笨拙的讓他一次又一次失望。
“弈兒,相信我,我會為你守護這個國家。”薛岑堅定的說著,作為一個軍人,這是他唯一能做的。他希望,這樣的承諾能多少給弈兒帶去一些安心。
景弈嵐隻是回過身來,用儘力氣抱住了他,濕潤的淚水到底還是流了下來,“岑哥哥,你不懂。”他喃喃自語。
薛岑沒有再說話,每一次,景弈嵐說這句話,他都不知如何回答。他的確不懂,他不懂一個十三歲的孩子為什麼會有這麼無奈哀傷的語調,就好像他的心裡裝了三十年的悲傷。
寂靜的午後,兩人相擁無言。
“岑哥哥,早點回來,弈兒等你。”景弈嵐沙啞著嗓子,努力讓自己看起來開心些。
“嗯。”薛岑深深凝視他,這樣的弈兒,讓他覺得心疼,卻又很溫暖。他俯身,輕輕地吻上了少年的嘴角,如誓言一般,鄭重地道彆,“弈兒,等我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