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纖指接過顧朗坤奉上的瓷碗,湊到嘴邊,還未入口,慕洋就皺起了雙眉。
顧朗坤看他神色不對,一時之間也不敢開口問,隻是侍立在一旁,靜靜等著。
現在他的腦中仍舊如漿糊一般混亂,下午在玄冥壇裡發生的事情,終究還是擾亂了他的心。
那落在掌心的小小撞擊,很有力,正是一個新生命傳遞的訊息。
一直以來,他沒有那種自覺,教中人將籬瑾體內的那團血肉看做一味藥,他也就這麼認為著。可那時那種真實的觸感,讓自己再也無法回避,那是個生命的事實。
他是個獨立的個體,而再過幾個月,他就會變成一個小人,香香軟軟的,或許也會有一雙黝黑明亮的大眼睛,有一張單薄紅嫩的小嘴巴,有會抓握會踢動的小手小腳。
從來沒有這般真切的感受到另一個生命的成長,以往的數次,自己總是儘量規避著籬瑾身前那令自己尷尬的隆起,而下午卻被籬瑾扯著手貼上他高聳的圓隆腹部。溫熱柔軟的觸感讓自己的腦中一瞬間一片空白,慌張的要抽出手,卻恍惚中也隱隱心有期待。期待些什麼,自己也說不清,隻是那份不知何時出現的悸動,讓他不受控製的順從了那人。
然後,那一直被自己刻意忽略的小家夥用他自己的行動證明了自己的存在。
籬瑾問,“坤哥哥,你當真舍得麼...”
看著沐浴在霞光中的那人,輕摟著腹部揉撫的動作,那麼自然,眼中充滿慈愛,一個俊美的男子流露出這樣的情感,竟也不覺突兀。隻是,他臉上的笑那麼美,卻又似乎很是哀傷...
他的急切,他的希冀,也都落在自己眼裡。
嘴張了張,想要去安撫他,卻在還未開口時即被打斷。
聽到他說血祭晚上再行,不需要自己的幫扶,竟然就這麼逃跑了。
是的,是逃跑了。
自那次親手幫他行血祭之後,每每憶起匕首劃破他胸膛,血瞬間溢出的情景,心就一抽一抽的難受。曾經隻嫌他動作太慢的自己,卻開始不願他再受那份罪。
那樣的事,即使不是親手做來,也再也無法平靜麵對,再也無法冷眼旁觀。
從玄冥壇走出,腳卻不由自主的邁向了那石階,一台一台的走下,腦中不斷回旋著籬瑾弱弱的問話。
舍得麼,舍得麼...
直到雙腳落在在堅實的地上,頭腦依然無法平靜。
一向身體強健又終年習武的自己,回過身去望望走過的那上千級台階,不得不承認雙腿有些打顫。原來,這一路竟如此辛苦...
舍得麼,舍得麼...
或許,是開始有些不舍得了吧...
“滴答,滴答...”
水滴落地的聲音拉回了顧朗坤的思緒,稍稍抬起眼,卻見堂上那人斜斜依靠在寶座之上,端著瓷碗的那隻手微微前伸,鮮紅的血從傾斜的碗邊滴下。
“教主!”
“這血是越來越淡了...”慕洋的臉上帶著一分不耐,一分陰狠,還有一分看不真切的情感。
望著眼前邪魅乖張的容顏,恍惚之間卻幻化成另一張溫婉寧靜的麵龐。凝神細看,那雙鳳目裡的淩厲之色卻打破了一切幻象,他又怎會做出這副色厲內荏的形容。
低頭又見地上越積越多的血水,顧朗坤心不可抑止的痛了起來。
“教主,聖血來之不易,請教主珍惜。”腦中還沒待考慮清楚後果,那句有些忤逆的話語就從喉間溢出。
“哦?顧左使是不舍得了?”座上那人冷笑了一下,“本座竟不知,顧左使也有心軟的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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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亮躲在雲彩後麵,山林裡更顯幽暗,時不時傳來的鳥獸哀鳴又把恐怖加劇。
一輛看似破爛的馬車在山中疾速行駛,駕車的男人有些年歲了,卻是精乾有力的樣子,一臉嚴肅的表情,把馬車駕得飛快,又儘量的平穩。
偶爾遇到路麵不平,車廂顛簸,厚厚的車簾彈躍而起,漏出點點光亮。
車內,燃著的爐火把不大的車廂烘得暖暖的,小小的油燈隨著車子的震動而搖擺不定,籬瑾靠坐在鋪著厚棉墊的臥榻上,一手按揉著腹部安撫躁動不安的孩子,一手支著額角。
他安靜的臥在榻上,心中卻忐忑不安,一如小桌上跳動的燭火...
這條路,自己也知道不比在教中呆著好走多少。
畢竟自己現在這個樣子,男身懷胎不說,又難以壓製體內的毒,不論是膨大的腹部還是臉上的瘡疤,哪一樣落在旁人眼裡,都是足以嚇破膽的事情了。
可是,這是自己能想到的對孩子最好的一條路了。畢竟,離了那幽溟教,能護得自己不受教中追捕的,也隻有慕容家族了...
那個自己出生不過幾個時辰就離開的地方,哪怕師父用了不知什麼辦法幫自己尋到,又教會自己與他們秘密聯係的方式,數年過去,也仍然難以被認為是自己的家,更未曾想過回歸。
是的,他們也是用了他們認為對於自己最好的方式在保護自己,以為可以讓自己逃離進入□□的厄運,雖然最後陰差陽錯,自己還是入了幽溟教。可是,那份欠缺了太多年的親情,不是一時半刻說撿起就撿起的。
這一次,若不是自己走投無路,怕是仍舊不願主動和慕容家聯係吧。
身為慕容家家主的祖父,家中主母的母親,對於自己的歸來,不知又是何種心情呢...
一想到即將要麵對的異樣眼光,即使是為了孩子鼓起了千般萬般勇氣叛了教的籬瑾,也感到有些膽怯。
教中人奉自己若神明,見了自己隻會頷首低眉,所以自己的腹部已然凸出,卻也無人敢於說三道四。可市井中人呢,就算避開了眾人的眼目,那慕容府上的人呢...
想不通便不再去想,籬瑾閉目養神,畢竟想要出這群山還有段路要走呢...
就在腹中孩子漸漸睡去,籬瑾也昏昏沉沉的時候,車外傳來馬的嘶鳴,車身一震,停了下來。
籬瑾精神一振,本來微閉的眼睛瞬間睜開來,不敢輕舉妄動,隻是屏息凝神的聽著車外的動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