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氣陰沉了幾日，一場冰冷的凍雨終究還是落了下來。

籬瑾躺臥在簷下的錦榻上，目光穿過朦朧的雨簾，望著院中細密雨絲下掛著零星花骨朵兒的秋海棠，心下倒是有些可憐起那些花兒來。她們怕是還沒有在這世上活夠，這冬天就急不可耐的催促著秋天離去了。

一陣冷風刮過，雨絲被掃進回廊裡，夾雜著雨滴的風拂過麵龐，凍得他渾身一個激靈，昏漲的頭腦倒是清醒了些。

那日祖父一反之前的態度，把孩子是否留下的決定權交到自己手裡，也再沒說過什麼。倒是母親這邊，自己頗花了些唇舌，起初她一得了空就會來，一遍一遍的遊說自己，沒有哭天搶地，卻也是聲淚俱下。這兩日好不容易消停下來，卻是連個麵也不露了。

可越是這樣，籬瑾越是覺得蹊蹺。心裡總是隱隱不安，感覺像是有什麼事情要發生一樣。

“師父，小竹扶您進屋吧，這外麵太冷了，又是刮風又是下雨的，萬一著了涼，可就不好了。”小竹從一旁走來，蹲在臥榻邊上仰著頭和籬瑾說，“師父近來身子也不大爽利，在這裡吹了風，怕是要害病的。”

小竹隨自己離了教之後，是愈發的懂事了。剛來的幾日，大略的和他講了講自己和這慕容世家的關係，之後的事情，他也不再多嘴去問，隻把自己伺候的好好的。

隻是他這小小年紀就這般聰穎，被禁錮在這無聊寂寞的深宅大院，卻是委屈他了。好在自己終究還是會離開的，看樣子慕容家也容不下自己的這個孩子，等生下他，自己還是要離開這裡另尋生路的。眼下自己的身子沉重虛弱，內息飄忽，若是離開這裡，怕走不出三裡地，不用幽溟教來人，自己就撐不下去了。姑且還是走一步，算一步吧。

借著小竹的肩膀，籬瑾慢騰騰的從臥榻上站起身子，晃晃悠悠的往臥房走去。

在床上躺下沒多久，肚子裡的孩子就睡醒了，像是要提醒自己不要忽略他一樣，小拳頭戳了戳自己的肚皮。籬瑾笑了笑，把手覆上去輕輕拍了拍，又揉了幾下，那個小包很快就消了下去。

抬起頭，籬瑾發現小竹還站著床邊，眼睛直勾勾的看著自己的肚子。

“師父，我覺得小師弟又長大了~”小竹感覺到籬瑾的目光，又瞅了瞅籬瑾身前有些龐大的肚腹，這才揉著頭發笑著說道。

“他長得好，我就放心了...”籬瑾也不再像之前那般隻要小竹提到自己的肚子就尷尬，自己的孩子，自己都不好意思去麵對，要彆人怎麼對待呢。

“師父...”少年揪著衣擺，囁嚅數次，才小聲的說道，“小竹可不可以摸摸小師弟...”

“嗯？”一下沒反應過來，籬瑾還愣了一下，但很快便明了了，“那小竹就來摸摸看吧。”

“真的可以啊...”小竹還有些不可思議，慢慢的湊過去，伸出手去。剛剛觸及師父身前的衣料，那裡微微的顫動就讓他嚇得把手又縮了回去。

“嗬嗬，沒事的，小竹彆害怕。”籬瑾看著小徒弟臉上露出的嚴肅表情，不由得笑了，怎麼緊張成這樣，“他動一動，是很正常的。”

聽了師父的話，小竹就又小心翼翼的把手放了上去，漸漸的，他臉上的緊繃神情才慢慢鬆了下來，浮上一層淡淡的笑意。

籬瑾感覺到孩子似乎對這隻小手挺感興趣，不時的晃晃身子，也伸伸小胳膊搗一搗。

“師父，小師弟在和我打招呼呢。”小竹似乎也感覺到了手下的點點隆起，笑眯眯的看向籬瑾。

“是啊，這小家夥還挺喜歡你這個小哥哥的。”

“嗬嗬，那我以後要帶他去玩，我小的時候都沒有兄弟姐妹一起玩...”

“嗯...好，你帶他玩。”籬瑾說著，抬起手捏了捏酸沉的後腰。

小竹看師父有些疲累了，依依不舍的把手收了回去，“嗬嗬，小師弟也該餓了吧。師父，您先歇著，過會兒小桃姐姐就來送飯了。”

“嗯。”籬瑾往床內移了移身子，從枕邊抽出一本書，慢慢翻著。

不一會兒，門外就傳來敲門的聲音，想是母親身邊的使女小桃又帶人來送飯了。

籬瑾把書放回枕邊，揉了揉肚子，“小家夥，要開飯了。”這個孩子挺可愛，要是自己不按時吃，他鐵定是要耍耍脾氣，“你啊，將來一定是個小饞貓兒！”

吱拗一聲，門開了。籬瑾抬起頭，卻看到是母親提著兩個食盒子站在門邊。

“來，瑾兒，快來吃飯了。”

籬瑾雖然心裡奇怪，卻還是未露聲色，有些笨拙的從床上起身，走到桌邊，“平日裡不都是差人來的麼，今日母親怎麼親自來了。”

“呃！哦，幾日沒見你，娘親想得緊，撿這個機會來陪我兒一起吃頓飯。”

雖然她隻是愣了一下，可籬瑾還是發覺了，他皺了皺眉，“母親可是有什麼事情？”

“沒有沒有，看這才幾日沒見，你又瘦了...娘親讓人熬了雞湯，燉了肘子，還做了條鮮魚，你快來吃。”小玉把食盒裡的菜都端出來在桌上擺開。“還不是心疼你麼...看著你難受，娘親心裡也難受的很。”

看著她在那裡忙活，語氣裡也頗為無奈，籬瑾也有些不忍，隻當自己是多疑了。不再多想，也去幫忙把東西擺好。

“小竹呢，我去叫他來吃飯。”

“瑾兒！今天就咱娘倆一起吃頓飯，不行麼...小竹那孩子我讓小桃帶他去我院裡一起吃飯了，你彆擔心，他餓不到的。”

看著自己的母親對著自己這般有些低聲下氣的說話，籬瑾心裡也有些不是滋味，點了點頭，在凳子上坐了下來。

“瑾兒，嘗嘗這個，也魚新鮮著呢，以前你爹爹最喜歡吃了，他每次回來餐桌上都要有這道菜。”小玉不停地給籬瑾布菜，自己倒不怎麼吃，“還有這個，這肘子可是燉了一個晌午了。”

“母親也吃吧。”籬瑾被她弄得有些不自在了。

“嗯，吃，吃。”籬瑾這一句話就讓小玉驚喜不已，臉上滿滿都是笑意。

一頓飯吃下來，籬瑾低著頭也能感覺得到左側那道目光一直鎖著自己，快要把自己看穿一般。

“瑾兒...這幾天...心疾有沒有再犯？”小玉把盛好的雞湯端到籬瑾麵前，有些小心翼翼的問道。

“沒有，母親不用擔心，沒事的。”籬瑾仍舊垂著頭，小口的喝著湯，不敢抬頭去看那雙盛滿關心的眼眸。

“那就好了...你多喝點湯，這是補氣血的，對你身子好...”

“嗯，母親也喝吧...籬瑾無事...”

“瑾兒啊...娘親是真的很擔心你啊...娘親受不了再失去你一次了...”小玉說著說著，眼淚就要掉下來了。

籬瑾抬起頭來，看著潸然淚下的母親，長出了一口氣，“娘親的生育之恩，籬瑾無以為報，籬瑾會自己保重，請娘親切莫因為籬瑾之事憂慮傷身。”

聽了他的話，小玉很是激動的握住了籬瑾的手，“你...你叫我什麼？再叫一次，瑾兒，你再叫一次娘親！”

籬瑾一下子愣住了，之前一直都疏離的喚她母親，卻不知一句娘親就能讓她這般激動。

“娘親...”

“誒，誒...”答應著，小玉臉上的淚珠落得更快了。

“娘親莫要再哭了，哭壞了身子可不好。”

“嗯，不哭，不哭，我這是高興的。”

好不容易安撫住母親，又幫她收拾了食盒，把她送出院子，小竹還沒有回來，籬瑾便在屋子裡慢悠悠的走著消食。

此時屋內無人，籬瑾也不用再做什麼樣子，一手扶著腰，一手扶在腹側，邁著八字步在屋裡晃晃悠悠的慢慢繞圈子。

往日飯後，這孩子就會慢慢睡著，偶爾翻個身子什麼的，可是今天卻格外精神，伸胳膊動腿兒的一直不停鬨騰。還沒走多久，籬瑾就覺得受不住了，孩子一頂一頂的，弄得他腰酸背疼。看看窗外，天色暗了下來，籬瑾想想也走了一會兒了，便慢慢的走到床邊坐了下來。

費了好大力氣才在床上半躺下來，籬瑾這才覺得有些不對勁了。起初隻是以為孩子是在腹中動動而已，現在卻覺得不僅孩子有些煩躁的在踢打著，整個腹部都在收縮著疼痛。

腹中緊縮的疼痛一陣強過一陣，籬瑾攥緊了腹側的衣服，他心裡升騰起一種慌亂的緊張情緒。這種非同尋常的痛感讓他有些不知所措，孩子這是怎麼了...

很快他就覺得自己快要被痛苦淹沒了，用脊背用力的抵住身後的床欄，整個身子蜷縮起來，想要用手按住疼痛不止的腹部，卻又害怕這樣傷著孩子，隻能環過腹部，揪著腹側的衣袍。孩子在肚子裡橫衝直撞，卻沒有找到出口，隻能更加用力的踢打翻騰...

籬瑾咬著嘴唇，疼得快要上不來氣了，他不知道這個樣子下去孩子會不會不好了，隻知道現在很疼很疼，仿佛有人用一隻手不停的擠壓著自己的腹部，一下比一下用力...

孩子，你乖一點啊，爹爹好疼...你可千萬不能出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