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末夏初,天氣漸漸熱起來,即便處於幽溟山山頂,玄冥壇也仍舊要迎接夏天的臨近。
站在灶台邊,砂鍋內米粥發出的“咕嘟”聲在顧朗坤耳邊跳動,竹葉之上的米粥發出馥鬱的香氣,他抿了抿嘴唇,小心的用木勺在鍋中攪動了幾下。
已經一個月過去了,籬瑾身上的反應沒有減輕的跡象,反而有些變本加厲一般。每日隻能和著些醃菜吞下些米粥,不多會兒還要吐出些來。他身上本就沒多少肉,這麼一折騰,乾脆就剩下一把骨頭了。
夜裡抱著越來越瘦弱的籬瑾,顧朗坤的心轉著筋的疼。
這次有自己在身邊陪他,那懷銘兒的時候呢,小竹定是近不了他的身,他自己一個人忍著,不知道有多辛苦。
心裡這麼想著,抱著他的手就又緊了緊,卻發現掌下曾經平坦的地方已經悄然間隆起了小小的弧度。
籬兒瘦了,孩子倒是長得挺快。
常長老說,籬瑾現在反應這麼大,除了他體質特殊,不得不說和他曾經數次蠱毒發作有關。常長老勸他還是早些做決定的好,否則再有幾次,籬瑾的身子就毀的差不多了,能不能挺過產子這一關,都是未知了。
顧朗坤心裡自然也不是沒有計較的,他再自私的想要被愛,也知道不能拿愛人和孩子的安危做交換。
顧朗坤輕輕歎了口氣,放下木勺,取過墊布把砂鍋從火上撤了下來,擺在已經擱置了兩碟小菜的托盤上。
夏日總歸是熱些,廚房裡燒著火,又不怎麼通氣,做頓飯的功夫,顧朗坤的頭上就沁出了一層薄汗。其實這些日子以來,不論是蠱毒的反噬還是煩事的憂心勞神同樣也在一點點的消磨著顧朗坤的精力,可他現在哪還有功夫顧得上自己呢,整日的把整顆心撲在籬瑾和孩子身上。因為怕他受傷不敢放任自己癡戀他,可是心哪裡就是他自己做得了主的,能控製在不讓自己覺察到不適已是極度不易了,每天這般謹小慎微,顧朗坤自己也不知道還能撐多久。
想來想去,還是早些把那蠱毒拔除了吧。早前就已經想通了不是麼,現在因為許久不曾有大的變故因而動起了得過且過的念頭,想來,還是太過天真。
既然這麼想了,顧朗坤就決定過幾日就去找常長老問下,這蠱毒倒是要怎麼拔。
熄了柴火,顧朗坤端起托盤走出廚房。
繞過回廊,顧朗坤向臥房走去,本是緊張著手裡的飯食,目不斜視的,可梨樹下那抹如火般明豔刺目的紅色身影硬生生鑽入他眼中,容不得他忽視。
把托盤放在廊下的軟榻上,顧朗坤走到院中,屈膝跪下行禮。
“不知教主駕臨,未曾相迎,請教主恕罪。”顧朗坤的聲音不卑不亢,仍舊像從前那般清冷。不在籬瑾麵前,顧朗坤便又回複到從前那個冷硬的左使大人。
“原來左使大人倒還記得本座的存在啊!本座還以為左使大人會就這麼穿堂而過,看不到本座呢!”慕洋側過身子來,言語間頗有些戲謔之意,話雖是這麼說著,眼中也不見絲毫狠厲之色,可偏偏就那邪魅的一笑,生生讓人在六月天感到周身陰風四起。
他身後立著的夏秋冬三護法低著頭,並不做聲,常長老倒是看了顧朗坤一眼,很是有些擔心的樣子。
“屬下不敢。”
“又是不敢。嗬嗬。”慕洋狀若無意的擺弄著自己繡著青龍紋的衣袖,口氣卻是硬了起來,“本座很是覺得左使大人該拍拍胸口問問自己,口上說著不敢,卻是做了多少膽大之事。”
“朗坤近日掛心師弟身體,對教中事關心甚少,請教主治罪。”若是旁人被教主這般嗬斥,怕是早就磕著頭求饒了,可顧朗坤卻是穩穩當當的一叩首,絲毫不慌亂。
不知是否是早就了然他的淡定,慕洋反倒是好像不怎麼上火,顧朗坤伏身在地,隻聽得那人衣擺發出的窸窣聲。
正在此時,顧朗坤隱約聽到身後有腳步聲,心頓時提到了嗓子眼,那人該是跑出來了吧。還好現在孩子月份不大,教主應該是看不大出來的。隻希望教主彆出什麼難題,這時候再引起蠱毒發作,籬瑾身子可受不住的。
果然,眼角有一絲白色透入,接著就聽到那人溫柔的嗓音。
“籬瑾接駕來遲,請教主治罪。”
“喲,右使也出來了。本座就想著許久沒見了,總聽左使說右使身子見好了,看著身子板瘦得,左使大人也沒照顧好啊。”
“多謝教主掛念,籬瑾身子早已無大礙。”
“哦?”慕洋頗有深意的輕吟一聲,慢慢挪身到籬瑾麵前,“那右使可是做好度氣的準備了?”
“教主!”顧朗坤像被針刺到一樣,猛地抬起身來。
“顧左使不必心急,常長老已和本座講過,右使身子已然複原,隻是常常氣血不順,不適宜血祭。既是氣血不暢,那本座就幫右使導順這股氣。”
“教主不可啊!”教主這麼說,看來是打定主意要度氣,而且還是親自做主導,可若是這樣,且不說教主覺察到籬瑾小腹盤踞的氣息,定是要發現孩子的事情,籬瑾現下的身子,哪裡還經得起這般折騰?可此話一出,顧朗坤就感到一陣天旋地轉,他勉強的拉回神智,還不忘扭頭看看身旁跪著的籬瑾。籬瑾眉頭微動,看在顧朗坤眼裡就是一陣心驚。
“不可?有何不可?”
“度氣之事事關重大,理應定下日子,充分準備,因此還是從長計議的好。”顧朗坤心中擔心籬瑾,卻又不敢忤逆教主,隻得儘力找借口敷衍。雖然沒有太過激烈的反對,顧朗坤卻已感到太陽穴一突一突的疼。
“嘖嘖嘖,白清淺可是收了兩個好徒弟,看著同門情深的,若不是本座親自上這玄冥壇來,左使是怎麼都不會點頭著手準備度氣吧?”
“屬下不——”
“不敢?”慕洋打斷顧朗坤的話頭,言語間隱約有怒氣升騰起來,“顧朗坤,你每每用不敢二字,都是你最為大膽之時,依本座來看,你倒是沒什麼不敢的!好吧,那你就說說,到底是什麼原因?”
“這...”顧朗坤開不了口了...
“你要是今日說不出一再推三阻四的理由,這度氣就勢在必行!”
毫不壓抑的火氣在玄冥壇內激蕩,震得人耳膜發顫。
顧朗坤腦中混沌一片,不知如何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