籬兒,我現在才懂得你那時的苦,算不算晚呢...
歎了口氣不再去想,顧朗坤隨意的用紗布纏了傷處。
換了衣服走回主院,又在拐角處躊躇了一下,顧朗坤這才緩步走到那軟榻旁。看向榻上,那人呼吸平穩,正是安睡。
顧朗坤在榻邊坐下,拉過籬瑾的手包在自己掌心內。
等你醒來,我就可以放心的愛你了吧,我的愛不會再給你痛苦。其實,這樣也很好。
或許,我能捱過你不愛我的日子,卻無法忍受不能愛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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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言八月驕陽似火,玄冥壇的八月,卻好似山下的六七月份,微風拂過,仍舊引來絲絲涼意。不溫不火的天氣,倒是像極了這裡主人的性子。
玄冥壇的木門大敞著,穿堂風從院中經過,把暑氣吹散不少。
梨樹早已枝繁葉茂,樹蔭下,墨綠色的緞麵軟榻上,一白衣美人靜靜安臥,一手虛握蒲扇,有一搭沒一搭的搖著,另一手搭放在身前。
轉眼間,那孩子在籬瑾的肚子裡住下已經五月有餘了。他先前的纖細腰肢早已不複存在,身前隆起的腹部已經頗具規模,把薄薄的絲被頂起一個凸起的弧度。籬瑾修長的手指扶在腹側,偶爾輕拍一下,像是在安撫著睡夢中翻身的孩子。
這幅畫麵是那麼的安恬美好,這樣的籬瑾周身散發著濃濃的母性光輝,當真是如靜水般溫柔,任誰都不願去打破這片寧謐。
有人看得出神,心中像是一池春水中落入一顆石子,微波一層層蕩開去,酥酥麻麻的感覺。
有人看得入迷,心中像是翻湧沸水被撤去了乾柴,漸漸平複躁動狂暴,霎時平靜下來。
“呃...” 幽吟從唇瓣間溢出,榻上人挪了挪身子,向一側微微側身,有些蜷縮起來,手中的蒲扇也丟到了一旁,扶在腹側不停揉撫。
廊柱後靜立多時的人快步走了過來,在軟榻前蹲下身子,溫熱的手掌覆上了籬瑾躁動不止的肚腹,熟練的畫圈按揉。看著他擰在一處的雙眉,顧朗坤心疼的抬起另一隻手替他抹去額頭沁出的汗珠。
這孩子可是鬨了挺大一陣子,籬瑾一直閉著眼睛,費力的喘息著,嘴唇都抿得發白了。顧朗坤一手幫他安撫劇烈胎動的腹部,一手放在他的後腰上捏揉。
當顧朗坤覺得掌下的柔軟又一次安靜了下來,他籲了一口氣,手上動作沒停,隻是抬眼看了看籬瑾的神色,覺得似乎是緩和了不少,方才很輕柔的開口問道,“好些了麼?”
籬瑾睜開眼睛,墨色的眸子裡隱隱有水波漾動,他點點頭,“好多了,麻煩師兄了...”
“嗯,那就好。” 顧朗坤暗暗歎了口氣,讓他揪心的,是籬瑾話語間的虛弱,至於那些許的疏離,顧朗坤卻是已然接受了。
果然,自己的好運在前半生遇到籬瑾的時候,就已經用光了,現在的這一切,都該算是自作自受吧。從那日籬瑾從睡夢中轉醒,隻是與他對視一眼,顧朗坤就知道,那曾經的迷戀已然成為過往。預料之中的事情,卻仍舊免不了的失落。
他一次次的躲開自己的關懷和照料,對自己客氣而又疏離,還真就像是師兄弟間的關係了。
心下冰涼一片,卻仍舊悉心的照料他和孩子,他身子日漸沉乏,孩子又不甚乖覺,鬨得凶的時候籬瑾輾轉床榻苦不堪言,胎動過後又腰酸背疼精疲力竭,起初他還強硬的拒絕顧朗坤的照顧,漸漸就力不從心了。顧朗坤總覺得自己的存在雖然不能完全解除他身上的難耐,卻好歹也有所緩解。
顧朗坤強忍著身上蠱毒反噬的疼痛,全心全意的照顧著自己的所愛,卻也慢慢的知足了。
自己至少又尋回了愛他又不傷他的機會,也該是慶幸了。
“嗯...” 籬瑾動了動,似乎是想要翻過身去,他身子沉了,孩子壓在腰腹間,連翻個身都不那麼輕便了,卻不願開口和顧朗坤說。
顧朗坤倒是眼尖,這些日子的照顧,他對於籬瑾的習慣也算是了若指掌了,小心的托起他的腰背,幫他側過身靠臥在榻上。
“勞煩師兄了。”
聽他這麼說,顧朗坤在幫他拉被子的手頓了一下,苦笑一下,自己還是無法適應這麼疏離的籬兒啊。
“籬兒,不要和師兄這麼客套,好不好?” 抬手想要幫他撥開額前的碎發,顧朗坤的話中甚至有一分的乞求。
下一刻,籬瑾刻意躲開的動作讓顧朗坤的手生生停在半空。
“師兄不必對籬瑾這般費心。”籬瑾自己把絲被扯了扯,“籬瑾有些乏了,師兄也去歇歇吧。”
見他閉上了眼睛,顧朗坤便也不再多說什麼了。從地上拾起蒲扇,抖了抖,拉過小竹凳,坐在了臥榻旁。
顧朗坤靜靜的為籬瑾搖著蒲扇,看著他似乎陷入沉睡中的安詳麵容,有些蒼白,甚至因為孕期各種不適還有些輕微的浮腫。可在顧朗坤眼中,仍舊是俊美非常的。
頭又開始疼了,顧朗坤眉頭深鎖,疼痛似乎永遠讓人無法習以為常,每天都在升級似的,他卻不願意解脫,就這樣愛著,痛著,他心裡,反而踏實些。
看了一會兒,顧朗坤移開眼光,目光落在他絲被下圓隆的腹部上。孩子鬨了一陣,這會兒算是安靜下來了。顧朗坤想象著那每次胎動時自己才可以撫上的溫熱,心中也變得和那裡一樣的柔軟。
那是他和籬瑾兩個人的孩子,也是希望寄住的地方。隻要孩子還在,一切便都還不是無可挽回吧。
顧朗坤把蒲扇換了個手,挪得離籬瑾近了些。
籬瑾的銀發散開在墨綠色緞麵軟枕上,顧朗坤看著,忽然就想起了清蓮居中梨樹下的過往,那時,蔥鬱的枝葉間淡雅的白色花瓣下,他和籬瑾曾經是那麼的親近,那種不曾明說卻又在心底悄然滋生的愛意,或許會是他一輩子都忘不掉的美好回憶。
“籬兒,如果我們能回到兒時,一切重新來過,會不會不是這樣的結局...”
知道他睡了,顧朗坤極輕的發問,又像是說給自己聽的。
可是時光倒流,怎麼可能...
顧朗坤依舊搖著蒲扇,發出很小的呼呼風聲,低下頭來,看著地上散落的即將化作泥土的梨花瓣...
一個人影從門口閃過,他也未曾留意,沉浸在自己的憂傷中,再分不開心神...
不知過了多久,身旁的人輕輕開口,幽幽的話音,似真似幻。
“坤哥哥,看啊,梨花都謝了呢...”
花開之時,滿庭芬芳你不識,而今春去花落了無痕,再不可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