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並不深,稀落的星辰卻襯得明月格外清朗,隻可惜月光被門板擋住,鑽不進室內。
青冥閣大殿之內,一片空寂。
偶有燭花爆裂的聲音,劈啪一聲,在空蕩的殿堂之內格外清晰。
夏日的夜,消去暑氣,卻是涼透,不止身體,並上人心。
慕洋高坐在殿上,望著空無一人的議事廳,忽然就覺得沒來由的心慌。自從閉關之後,因為那種無依無靠而感覺到內心荒涼的感覺就漸漸陌生起來。
是啊,他是高高在上眾人仰視的幽溟教教主,孤獨又算得了什麼?
可是,自己就注定要孑然一身,獨自終老麼...
不必麵對教眾,慕洋有些頹然的靠倒在寶座之上,倚著樟木蟠龍雕花椅背,絳紅色的袍裾鋪散開在椅麵上。
紅得如火般鮮豔,更如火般絕然,焚燒了一切,以至於最後的最後,空餘自己與自己相對...
捏著那檀木小匣底角的手很用力,以至於指甲泛白,青筋暴起。
下午聽到籬瑾口中道出的所謂真相,慕洋感到一陣心驚,可他是一教之主,他的自尊不允許他在人前太過失態。逼著自己不理會籬瑾話語裡的真實,發狠的虐待他,仿佛這樣自己堅持的那一切就會是真的一樣。可籬瑾突然的昏厥,終究還是讓他尋到了台階,不再硬挺,拂袖離去。
靜下來之後,仔細回想籬瑾的話,越想越深,越想越痛,越想心越亂。過往的一切,呼之欲出的真相,把慕洋逼到了崩潰的懸崖邊。
把所有的仆從都揮退,一人端坐高台之上,他好想自己的思緒也可以想這大殿一樣,空洞倒也好過了糾結...
聖嬰必是癡戀的結晶麼...
那爹爹當初的委屈,當初的假意放棄都是為了要保住自己,保住為愛人孕育的孩子,是這樣的吧...
可是爹爹的付出,卻還是讓那人上了彆的女人的床,留下了另一個孩子。哪怕有再多的借口,他仍舊是對爹爹不起的,可是...他終究是追著爹爹去到了另一個國度,一直陪爹爹走了下去...
爹爹,那人到底是無情呢,還是癡情呢?
而我的恨,到底是不是根本就無據可依...
慕洋歪過頭,斜靠在椅背上,手上的匣子卻被他握的更緊。
爹爹,若是我現在打開那封信,你可是會怪我?
糾結許久,慕洋終是把那匣子平放在自己的腿上,很小心的掀開了盒蓋,手都開始有些顫抖了。抽出那封信來,很細致的撕開,淡淡墨香飄散開來,慕洋一點點的展開信箋,生怕有所損壞。
信箋還未完全展開,紙背透過的字跡就讓慕洋渾身一震。
這...這遒勁有力穩重大氣隱隱有王者之勢的字體,和爹親清秀飄逸的字跡相去甚遠。
又確認了一遍信封,那上麵的編號明明就仍舊是爹親的字體,那這封信是出自誰手?
慕洋滿腹疑問的完全展開信箋,“慕洋吾兒...” 能這麼稱呼自己的,除了爹親,便就是那人了,爹親總是小洋小洋的叫著,那這...可他怎麼會給自己留書?他不是一向忽略自己的存在的麼?
不再胡亂猜測,慕洋展信讀了下去。
“慕洋吾兒,
見字如麵。我兒讀到這封信之時,定是會感到訝異,由為父代書,隻因你爹親此刻已無力執筆。
父親與爹親一樣,從初初得知你的到來的驚喜,經曆了茫然,釋然,最終都化作滿腔的期待和疼愛。隻是,我們選擇了不同的方式保護你,而又都以為自己是最體貼的閉口不去交流,因而讓猜疑尋到契機作祟,最後走到現在這個地步。
為父並不想要辯解,也自認做了太多錯事。今生虧欠你爹親,太多。明了他的心意,可卻被他一再的詭辯弄得心神不寧。看出他眼裡的隱忍,卻仍是讓猜忌蒙了心智,互相折磨,直到最後牽扯了無辜之人入內。那個女子,我終究還是負了她一生,為了護下你爹親,誤她終生,也是悲哀,給她留個孩子,也算是留個念想。你終會知道,你是有個弟妹的,不求你們兄慈弟恭,多少不要兵戎相見。
其實,打從一開始,為父就沒有想過要用我兒獻祭,所謂神功大成,所謂聖嬰血祭,在為父眼裡,不過是前人留下考驗後代的方式。當初年少血氣方剛,憑著少年心性讓你爹親行血祭,起初是為了證明自己身為一教之主無人可以掌控心緒,且自己定是出類拔萃,武功蓋世,神功修習勝過前人,卻隻是在一次次的心疼不忍中漸漸承認了自己的心跡,不願用親子去換什麼武學造詣。
為父無能,無力幫吾兒解決神功修習之事,唯望吾兒不要太過執著。為父所知,便是自幽溟教建教,這幽溟神功確是無人修得,吾兒也不必執念太深。
想我與你爹親癡纏一生,現今這樣的結局,便也或許是不錯的了。今後,黃泉碧落也都一道走,也是可幸之事。唯有吾兒放心不下,將你托於清淺,想他對聖教忠心不二,定是會輔佐你繼位。留此書,不過希望吾兒不必為上一代的孽緣背負過多愛恨情仇。感情之事,合該順其自然,適當時候也要有所作為。
為父知道,將你鎖在這深山之中,定會讓你失去許多常人的樂趣。可也不要因為在這一方小天地裡為尊,便忘記去看看山外之事。人生不能沒有情愛,更不能隻有情愛。背負著上一輩的恩怨,癡纏一生,也自毀一生。
為父和你爹親這條路,切不可重蹈。
想你爹親已然在奈何橋頭等我多時,自是不可再做逗留。人世繁雜,吾兒保重”
執信的手微顫,信箋飄落在腳邊。
沒有落款,末尾最後幾字也是有些淩亂,似乎可以想象的出寫信之人是如何掙紮著寫完最後幾筆,又強撐著封上信。而他生命彌留之際,一定會回到床邊,與已經永眠之人相擁。
大殿之上,寂寥蕭索,空餘一聲歎息。
有些事,陰差陽錯,總是避無可避,該走的岔路,注定繞不過...
隻是現在醒悟,回歸正道,到底晚不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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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神香清淡的芬芳,圍繞在周身的溫暖柔軟觸感都讓人渾身很是放鬆,想要長久的流連在如此舒適的夢鄉中。
可心底有個聲音催促著,他已經睡了太久,他不得不撐開酸沉的眼皮,讓光亮透入眼縫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