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年輕女人大概沒覺得她會這麼問。思考了一會,坦蕩地回答,
“但我怕你會疼啊。”
一切都如她所料,沒有其他轉折了。孔黎鳶在心裡平靜地想。
在年輕女人又拆了一個巴斯光年創可貼的時候。她的金色發絲又淌過她的手心。
於是她突然問,“我們是朋友嗎?”
出乎意料的。年輕女人的動作沒有停頓,而是一氣嗬成地撕下創可貼包裝,然後湊近來,彎腰,低頭。
“你聽到我和Nicole說的話了啊?不過怎麼不是呢?”
給她把創可貼貼了上去,柔軟的指腹輕輕按住創可貼的邊緣,沒有用力,但傷口在隱隱作痛。
反而帶來傷口周圍更緩慢、更細密的癢意。
孔黎仰靠在頭枕上,自下往上地注視著年輕女人的臉。
目光一寸一寸地淌過她白皙流暢的下頜,挺直優越的鼻梁,再到深邃的眼部輪廓。
在年輕女人收手之前。她眯了一下眼,將那個問題又問了出來,
“所以我們是朋友了?那還要不要做?”
第二次問這個問題。孔黎鳶問的很明顯,語氣卻漫不經心。
或許是因為第一次問的時候被打斷,以至於她現在還無法撫慰自己的躁動。
但年輕女人應該也知道她的意思。她也應該知道這個問題的答案。
於是她問完之後,也沒將注意力全集中在年輕女人的回答上,而是撐著側臉,有一搭沒一搭地望著一輛又一輛的車經過她們。
沒去看年輕女人的表情。卻聽到年輕女人把所有零散物件都收進醫藥箱的聲音。也聽到年輕女人很自然地問她,
“你是不是不會告訴我你的名字,也不會問我我叫什麼名字?”
一輛車緩慢開近,車燈在油亮街道搖晃,夏夜已在蒸騰。孔黎鳶越飛越遠的目光,被亮黃色車燈收束回來。
她轉過頭去。
盯著年輕女人將醫藥箱放進車裡,又從車的另一邊繞到這邊,再次靠在車邊。
雙手展開,任由夏夜晚風吹過雙臂,吹起那繚亂的金色頭發。
孔黎鳶沒想到她會突然問到,有些意外,“你想知道我的名字?”
在充斥陌生和荒誕的異國他鄉,她是可以編造一個假名字來誆騙短暫的同路人。
——但這並非必要。
“也不是。”
年輕女人的手搭在車門上,慢吞吞地敲了敲邊緣。
看前方敞開的路,看沉到底的金色太陽。突然彎著眼笑了一下,然後說,
“好啊,做吧。”
孔黎鳶當時還沒反應過來,隻有些恍惚地看著她的發滑過自己的手心。
以至於後來每次撫摸她的金色頭發,她都會周而複始地想:
原來她完全被她錯估了。
這個人身上有著一種極為劇烈、旺盛而鬆軟的野性。
她大大方方地袒露自己的情-欲,眼底生長著無窮無儘的真實。
她活在世俗,卻毫不脆弱。
而在這之後,年輕女人微微彎腰,手撐在她們中間隔著的那張車門上。
湊得很近,呼吸和頭發都繞在她的鼻尖,偏褐色的眼裡浸著她的倒影。
好像很仔細地看了她一會,然後輕輕地說,“你問第一遍的時候,我想問你為什麼,想知道你是不是搞錯了。”
“但既然你問了第二遍,那我就隻能實話實說了。”
她靠近她的唇,懸停在僅剩十公分之處,像一個被抵押的吻。
那一瞬間,恰好一輛輕軌列車從她們身後緩慢拉過,發出鈍響的呼嘯聲。
巨大的風翻轉世界,吹起年輕女人身上鬆軟的陽光氣息。
“你的實話是什麼?”
“不是到洛杉磯之前,我們都一直同路嗎?”
她彎腰,她仰頭。她們對視,快要接吻,卻已經像兩個清醒囚徒。
“所以今天晚上呢?”這顯然比想象之中更有意思。但孔黎鳶從來都需要一個確定的結論。
於是又往車外靠近了些,氣息繞得更近。冰汽水分明已經沁入各自的軀體,卻又奇特地在這一刻彙合。
“今晚到不了洛杉磯,我們仍然會同路。”
年輕女人帽簷下的眼彎著。
她有著一雙坦蕩而誠實的眼睛,卻用來與她對視,
“那要從接吻開始嗎?”
孔黎鳶已經記不得,當時到底是誰先吻上去的。
隻記得,列車瘋狂碾過黃綠光影,同路第十三個小時,她同她接了第一個吻。
後來再遇到這樣的街,她總會想:
這麼漂亮的一雙眼睛。
要是從一開始就知道她在騙她的話,又會流露出怎樣的情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