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午,豔陽高照。
我站在陽間的大街上,人群來來往往,叫賣聲,嚷嚷聲,漸漸地都淡了下來。
我知道這樣是很危險的。
幾百年前,我死於一場火災,於是芳齡才十六的我就這樣永繼了。被燒死後,黑白無常很儘職的趕到了,把我朦朦朧朧的魂靈從□□裡拎了出來。錯就錯在我當時不應該回頭,看見自己焦黑的屍體之後,我尖叫一聲——怨氣頓時爆發,魂靈四散,從此隻憑一絲怨氣留在了陽間。
事後我無比後悔。為此抽過自己的筋,扒過自己的皮,挖過自己的眼珠,割過自己的舌頭。但這一切都是徒勞的。一番折騰後我除了自己的皮鬆了一些血又冷了幾分之外,沒有任何效用。
不知多少年之後,我在一片荒涼的亂葬崗上重遇當年那位無常大哥,為了回到陰間,我付出了一隻左眼的代價。等我回到地府的時候才知道,像我這種以怨氣維持形體的鬼事不能入輪回的,我隻好在冥府找了份工——陰陽河旁引燈。
沒有什麼光亮能夠長久,在這永久黑暗的陰間。隻有終日愁容滿麵,哭泣哀怨的女鬼怨氣所形成的怨靈才能夠照亮往生者的道路。這些女鬼被陰間的人稱為司燈女史。
很明顯,我理所當然地成為了其中一員。
司燈女史和常鬼沒有什麼區彆,不值夜的日子裡與常鬼無異在陰間走動,隻是相貌略微可怖一些。這麼說吧,若是你走在冥間道上,遙遙望見遠方有窈窕身影,手裡提著一盞燈籠,彆亂猜想,那可能是陰間美麗妖冶的女鬼出來晃蕩;要是等那身影走進,你隻看見她長發遮麵,隱隱約約有綠色的光從發間映出,那還有可能是剛洗過頭發的女鬼出來吹風的;等再走近些,那女人若是讓你即使你閉著眼睛也感覺一股寒氣從腳板心直竄到頭蓋骨,身上濃烈的屍臭味和全身潰爛無一處平整的皮膚讓你如同數九隆冬站在外頭被淋了一桶冰渣子一樣全身發麻,那,就一定是我們司燈女史無疑了。
我們平日裡不出來嚇人,師傅說了,我們司燈女史雖相貌可怖,怨氣衝天,但是做的那可都是善事,指引陽間的冤魂野鬼轉世投胎是天底下最大的善事,所以這可怖的相貌不算什麼。師傅叫子夜,大抵是陰間最早的司燈女史了。司燈女史確實是做的善事,引了一萬盞燈後司花女史就可以修煉成常鬼,就可以去轉世投胎了。但是子夜師傅卻在引了九千九百九十九盞燈後,再也不肯引一個魂魄,於是就這樣滯留在了陰間,成了我們這些司燈怨氣的師傅,帶著一個又一個女鬼引了一盞又一盞冥燈,又看著一個又一個女鬼送完了一萬個魂魄,終究自己也成了那一縷魂魄,喝下孟婆的湯入了往生殿。
師傅還說,司燈女史就是為了引人超脫的,不能耽誤一個人轉世,也不能放一個邪鬼入世。她平日裡對我們十分嚴格,從望燈,引燈,到送燈,還燈,一步都不能出差錯。在她的照顧下,我已經引了六千三百四十八盞燈。
六千三百四十九。
這注定是個悲慘的數字,至少是對我這個怨靈來說。我在陰陽河儘頭的忘川望了老半天,才看見黑白無常兩位大哥提著那剛死的女子來了。
那女子身上還是陽間時的衣服,天青色的外衫,雪白雪白的裙,翠色的一條腰帶係在纖細的腰上。這打扮略顯英氣了,她站在無常大哥後頭,一頭亂發,被一陣陣陰風吹得四處飄散,隱隱約約能看見高懸的鼻梁和細長的眼睛。
我瞧她全身上下五官手腳都挺齊全,於是多嘴了一句:“無常大哥,這個人是怎麼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