莊曉夢來到了香港。這曾在嚴建生的描繪裡,讓她無限憧憬的城市。可是,她卻是以另一種方式實現了對這個城市的親睞。她經常想,這像不像是宿命。她去百利位於香港中環的豪華寫字樓。同事熱情,環境優雅,比她曾在的黛尼爾辦公室有過之而無不及。
威廉熱情地擁抱了她。Honey,你終於來了。Nice to see you。他說。他對她的麵頰禮節性地吻了又吻,從一邊都另一邊。莊曉夢被他弄得很不好意思。他身上有歐洲男人的香水味,靠近時顯得更加蠱惑人心。
威廉身邊的同事是兩個英國女人,一個和他差不多年紀,另一個皮膚很黃,像是亞裔。他向她們介紹莊曉夢:This is Honey。Not only my honey, but also your honey.女人們笑。依次和她握手。她們分彆叫Wing和Julie.都是設計師。
莊曉夢忙碌起來,她的工作是做威廉的助理。幫他準備一些材料,讓他和設計部的同事有樣可依。威廉經常會有一些突發的Idea,需要莊曉夢按照他的意念去找一些相近的實物服裝款式,或者麵料,輔料。於是,莊曉夢的工作,有很多時候就是去逛服裝超市,尋找那些可能讓威廉有感覺的衣服。當然,有時候,威廉也跟她一塊兒去。不過,他們在一起出去的的時候,買的少,拍照的時候多。莊曉夢就是現成的試身模特兒。現在流行什麼,那麼下一年又將是什麼樣的趨勢?他們經常一起探討。莊曉夢和威廉工作的時候很投入,她從他身上學到了許多知識和設計理念。有空的時候,她也在圖紙上開始作圖,並用電腦軟件製作設計圖。通常,隻要威廉構思出一個款式的模樣,她就能迅速在電腦上依照他的描繪畫出圖紙。然後再一點一點的觀察,利用經驗和心思把那些細微的地方標出尺寸和比例給威廉看。威廉經常對莊曉夢豎起大拇指,或是給她一個手勢誇張的擁抱。看得出,威廉對莊曉夢的工作十分滿意。You are very clever。Honey,you are my inspiration。Smart。Wonderful。Good。這些是他經常用在莊曉夢身上的詞彙。久之,威廉習慣了有莊曉夢在身邊的工作,出去工作總要帶著她。
於是莊曉夢有了更多的機會出去旅行。有時是去國內供應商處作指導,有時是去參加國外的時裝發布會,以及各種各樣行業交易會。工作的女人是充實的,美麗的,莊曉夢感覺到自己在一步步的蛻變。她已經有足夠的薪水來支撐自己的生活,還有一些額外的花銷。每一年的獎金能夠集中起來存入銀行,作為儲蓄。那些捉襟見肘的日子終於是一去不複返了。
母親對佛學越來越著迷,已經到了日日與佛經為伴,月月在協會吃齋念佛,心中無我的境界。莊曉夢每一次打電話給她,得到的都是一番絮絮叨叨的關於學佛的訓導。從母親身上,她深刻地感覺到了信仰的至高無上。母親說:“曉夢,你要念佛。心中有佛,萬事不憂。”“佛教我們為善。”“□□人。”“不要念我,要念佛,與佛結緣。念南無觀世音菩薩。阿彌陀佛。無人的時候念出聲,有人的時候在心頭默默念。佛會保佑你。”
曉夢問:“爸爸好嗎?”
母親說:“好。我和你爸有佛祖保佑,什麼也好。百病不生,無災無難。他也去見了我們的老師,聽老師講經。”
莊曉夢放心了,說:“那他有沒有和你一樣學佛?”莊曉夢難以想象曾經為人師表,崇尚科學的父親也會去學佛。
母親說:“他主要是沒有時間。有時間的話,我會帶他去的。”
莊曉夢在心裡笑了一聲,母親還是那麼容易被爸爸哄,她說:“你們都好,我就放心了。”
母親說:“你放心,我們都很好。倒是你,山遙路遠的,我隻有在心裡為你祈禱,為你祝福。女兒,佛會保佑你,健康,平安。”最後,母親又說:“我問過老師,曉夢為什麼到現在找不到意中人,孤孤單單地在外麵漂泊。老師問了佛,說,是因為你前世欠了一個人的情,這輩子要還。但是會好的,快了。女兒,你要耐心等待你的緣分。每一個人都有自己的緣分,勉強不得。”
莊曉夢心裡顫了一下,不是她的心小,裝不下另外的人。而是她前世欠了一個人的債,這個解釋似乎越來越覺得合乎情理。彆人有金玉良緣,她和他難道是木石前緣。若說沒奇緣,今生偏又遇著他。
轉眼,莊曉夢到香港已經過了兩年,香港每年一度的春季時裝發布會到了,國內外的大公司都來參加發布會。香港會展中心附近的酒店都爆滿,路上的小車塞了一程又一程,寫字樓的電梯裡遇見的都是老外。莊曉夢隨同威廉和百利的其他幾位設計師,都來到了發布會的現場。他們準備的作品早就穿在了後台專業時裝模特兒的身上。
這個時候的莊曉夢已經變得成熟了許多。以前不戴的首飾,張揚地搭配在服飾上。從項鏈到手鐲。淡紫色的絲巾在側脖上打了個結,垂在潔白光滑的手臂前。氣溫並不熱烈,隻是有風,清涼地吹過。抬起手臂攬起耳邊飄揚的長發,食指上綠色的翡翠戒指熠熠生輝,發出耀眼的光芒。有人說,隻有寂寞的女人才會佩戴足夠多的飾品。那些飾品,是寂寞女人的一個伴兒,把玩它們,似乎是一種對自我極端欣賞的方式。現代都市,有許多這樣的女孩,打扮得光鮮漂亮,出現在哪裡都是風景。可是,她們,卻絕大多數是這個城市裡的聖女,也是剩女。
她穿細高跟的淑女皮鞋,搭配一套黑色修身的無袖長裙,在人群中顯得莊重而又時髦。並不十分顯眼,因為她仍舊不是喜歡在人群中招搖的個性。即使這樣,還是有人認出了她。那時,她在獨自觀賞展廳的布置。
莊曉夢。當他看到她時,不禁心裡一動。他是沒有完全想到的,竟然會在香港遇見她。他激動得忘記了周圍的人群和自己的身份。他走過去,直到她的麵前。莊曉夢。他定定地凝視著她。深怕一眨眼,麵前的一切就會消失。
莊曉夢循聲抬起頭來。她一開始時,和他一樣驚訝,但是片刻便恢複了從容的微笑:“好久不見。”她的笑容和聲音,仿佛遇見一個老朋友一樣,波瀾不驚。
他卻突然拉起了她的手,不由分說地帶她進了電梯。門關上。他抱緊了她。她差點喘不過氣來,卻又無法掙脫他的懷抱。她想喊,卻發不出聲音。他的氣息是那麼熱烈和久遠的熟悉。嚴建生。嚴建生。這個名字,是在心裡重複了多少次的字眼。何曾想到有一天會相遇在這裡。
電梯不知到了第幾層,門緩緩打開,有人要進來。嚴建生一手快速地按了關閉,電梯繼續移動,分不清是向上還是向下。他仍然環抱著她不鬆手。終於,她睜開了眼睛,看清了眼前的臉,還是夢中依戀的那一張英俊絕倫的臉。未變。未變。連抱她的感覺也未變。她的身體柔軟了起來,眼淚隨著激動的心跳洶湧而出。他看著她,用手捧著她的臉,不說一句話,拂去她頰邊的淚水。
不知道這麼久地孤獨和堅持是為了什麼,見麵方知,從來就不曾遺忘。莫說今生懷此恨,怎知君心無移時。莊曉夢想起早時看過的《源氏物語》,那個風流多情的光源氏,終究是個有情有義之人。怪隻怪,人世變遷,情路多遙。早知愛會在意一瞬間繞指柔,又何必苦苦相離,給彼此折磨。莊曉夢苦笑著搖搖頭,臉上還閃耀著淚光。你來過一下子,我想念一輩子。這樣不理智,真不好意思。那些年,那些事,那些瘋狂熱戀的日子,是我最懷念的事。
“莊曉夢,你不要再消失。”他在她耳邊重複著說,如在無人之境。他們已經站在了一個樓層的角落,是轉角處,卻依然人來人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