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順頌時祺,並頌娘子妝安……(2 / 2)

奪嬌 小舟遙遙 5686 字 9個月前

她這樣說,又叫沈玉嬌想起前些年逝去的祖父母。

兩位長輩待她說是如珠如寶也不為過,她至今還記得幼時,身為丞相的祖父,在外公正嚴明,不苟言笑,回到家中,就笑著把她背起,喊著:“帶我們嬌嬌兒騎大馬咯!”

憶起往事,沈玉嬌眸底也泛起脈脈暖色,輕聲應道:“是,我家長輩都藹然可親,很是疼我。”

一旁的翠蘭好奇問:“小玉郎,那你彆處還有親戚嗎?”

沈玉嬌拿著餅,噎了下。

陶老太和陶大郎見狀,都朝翠蘭皺眉:“問這個做什麼?”

翠蘭也意識到這話好似有點甩開她的意思,忙紅著臉擺手:“小玉郎,你彆多想,我就是隨口問問,隨口問問……”

沈玉嬌也知自己不能一輩子賴著陶家人,何況,在這世上她還有親人尚存。

捏著那塊餅,她眸光清明,莞爾淺笑:“我有至親在嶺南,我打算去那尋他們。”

她想通了,與其去找裴瑕,陷他於孝義兩難全的窘境,倒不如忘記前塵往事,就當那個嫁入裴家的沈氏玉娘真的死了。

用她一條命,還裴瑕對她、對她家人的那些恩,從此夫妻兩彆,再不相欠!

想明白這點,她忽覺心胸豁然,撥雲睹日般,不再那麼陰暗茫然。

陶家人則是驚愕:“嶺南?那可是個蟲瘴橫生的地方,何況那兒距咱們這可有千裡之遙!”

“縱是有千裡之遙,家人在那,又有何懼。”

沈玉嬌朝陶家人露出個豁達笑容:“試問嶺南應不好,卻道:此心安處是吾鄉。[1]”

陶家人皆是大字不識的平民,自也不懂她這句詩,但見她提起家人那滿眼燦爛笑意,也都能理解,畢竟還有什麼比和家人團聚更重要的事呢?

“行,那你隨我們南下。若是我們尋到地方安定下來,還有富餘,就給你備些乾糧清水……”

陶大郎望向沈玉嬌,言語間滿是一位兄長對小妹的關切:“再之後的路,就靠你自己一個人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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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百裡外,淮南地界。

朝廷軍與叛賊張英的軍隊,隔著一條煙波浩渺的淮河,遙遙對望。

夜色籠罩下的軍營,燃起一簇簇篝火,士兵們圍坐在火邊,喝酒吃肉,談天說笑。

裴瑕坐在河邊,一襲白袍,哪怕獨處,坐姿仍是端正,肩背筆挺,風姿卓然。

二皇子司馬縉尋來時,就見河邊那年輕郎君宛若才落凡塵的謫仙人,月色和火光交相輝映,灑落他的袍袖,而他隻靜靜望著眼前波濤流動的河水,漆黑的眸光幽遠深邃,讓人捉摸不透。

司馬縉本無意驚擾,但才走兩步,那人便回首看來。

“二殿下。”裴瑕起身行禮。

“坐下坐下。”司馬縉忙抬手示意:“此處又無外人,守真不必多禮。”

饒是這樣說了,裴瑕仍是行了挹禮,神色平淡:“殿下尋臣有事?”

“並無要事。”司馬縉走上前,他生在皇家,自有一派天家氣度,但看向裴瑕的目光卻是格外和氣:“隻是沒在帳中見到你,一問副將,才知你來河邊了。”

行至身畔,他看了身側這位清貴端方的賢才兩眼,才緩聲問:“守真瞧著似有心事?”

裴瑕薄唇輕抿,並未立刻作答,倒是廣袖之下的長指不覺攏緊,將掌心那塊平安玉扣攥得更緊。

須臾,才淡聲道:“有勞殿下掛懷,許是帳中酒氣太重,忽覺有些胸悶,便出來透口氣。”

司馬縉聽他所言,一臉了然道:“我知守真是克己守禮的君子,或許看不慣帳中那些粗野的將軍們飲酒狎妓,但將士們白日在刀尖舔血,夜裡放縱些也是人之常情。”

提起帳中那些尋歡作樂的場麵,裴瑕濃眉微不可察地皺了下。

不過很快,又恢複一貫淡漠:“殿下所言,臣知曉。”

司馬縉若有所思看他一眼,剛想與他聊些朝堂之事,還未開口,忽然有探子匆匆跑來:“殿下!急報,急報!”

那傳信的探子千裡奔襲,連口水都沒喝,直接單膝跪地,於司馬縉身前呈上書簡:“長安十萬火急信函,請殿下速覽。”

此時傳來急報,河邊二人皆是一凜。

司馬縉急急拆了那書簡,待看完信上所言,兩道濃眉皺成死結般。

裴瑕喚道:“殿下?”

“黃河水患,堤決堰破,良田覆滅,流民不計其數。”司馬縉神色肅穆,邊說邊將那書簡遞給裴瑕,“戶部已從國庫撥銀萬兩賑災,後續可能還要不少銀錢修建堤壩、恢複民生,是以軍費吃緊,父皇命我們速戰速決,不可再作拖延。”

裴瑕看著信中所書,清闊眉宇也沉下來。

“父皇遠在長安,壓根不清楚戰前情況。是我們不願速戰速決麼?分明是張英那老賊,據守城內,縮頭王八似的與我們耗著!”

提到張英,司馬縉恨得咬牙,可偏偏那老賊所占城池,易守難攻,又有這條淮河作為天然防護,實在叫他們無計可施。

與司馬縉關注之處不同,裴瑕看著急報上“黃河水患……流民不計其數”,胸口那陣窒悶再度襲來。

“守真,你臉色怎麼這麼差?”司馬縉以為他是看到那“速戰速決”倍感壓力,寬慰道:“父皇雖說速戰速決,但軍中糧餉還能撐上半個月。實在不行,從金陵或湖廣調一些來,也能撐上一陣。”

“多謝殿下關懷,臣並無大礙。”

裴瑕稍斂神色,又朝司馬縉拱手:“若無他事,容臣先回帳中,思索應敵之策。”

司馬縉本想說也不急這麼一時半會兒,但看他眸色深沉,到嘴邊的話也變成:“成,那你去吧。”

裴瑕抬手挹禮:“臣先告退。”

望著那道離去的清雋背影,司馬縉負手站在河邊,心下感慨,這等風姿,難怪能惹得長安一乾小娘子芳心大動,就連自家妹子也成日捧著他的文集愛不釋手。

隻可惜使君已有婦,有緣也無分了。

深青色營帳之內,一豆油燈照亮半張桌案。

案前的男人手持墨筆,手邊那張宣紙已筆走龍蛇、鐵畫銀鉤,密密載滿對家鄉澇災的憂思牽掛。

言已至此,已可落筆封口。

然而看到桌邊那塊籠在黃澄澄燭光下的潔白玉璧,離家之前,那張匆忙趕來送平安扣的酡紅小臉不覺浮現眼前,宛若昨日。

裴瑕垂眸,緩緩落筆:「問玉娘安……」

一滴墨汁忽的落在紙上,不偏不倚洇汙那個“安”字。

裴瑕眉心一跳,再看手邊那塊玉璧,鳳眸輕眯。

但凡有災,河道官會第一時刻告知官府與世家,她有母親和族中親眷看顧著,應當是安然無事。

思及此處,他將那洇濕的一行劃掉,重新落筆——

「順頌時祺,並頌娘子妝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