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在窗台邊枯坐了一夜的廖小月勉強睡了過去。
而長洲分院特需病房已經忙碌開來。
一個看起來四十多歲、妝容乾練的中年女人推開了病房門,輕手輕腳的走到了病床前。
後背立起的病床上,靠坐著一個五官精致秀麗的青年。隻不過此刻的他形容憔悴,原本略帶豐腴的臉頰,已經瘦得脫了形。
察覺到有人進來,他卻保持著微微垂頭的姿勢,連眼皮都懶得抬起。
“芃芃,”中年女人的聲音無比的輕柔,“你醒了?阿姨給你帶了粥,你要不要吃一點?”
青年好像沒聽見般,蒼白至泛青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曾經墨黑靈動的雙眼,也失去了焦距。就這麼靜靜的看著自己的雙手,一言不發。
中年女人見此情狀,忍不住心裡發酸,差點掉下淚來。芃芃全名麥亦芃,取自先秦許穆夫人的《載馳》中的“我行其野,芃芃其麥”,寓意為像田野裡的麥子,蓬勃旺盛。
就如唐朝沈佺期的詩句裡描述的那樣,芃芃秋麥盛,苒苒夏條垂。
可誰也沒料到,從小順風順水的孩子,會在那麼一個平平無奇的下午,遭遇飛來橫禍。父母轉眼雙亡,自己重傷瀕死,師長因此舊疾複發,至今還在監護病房。
肋骨刺傷右肺是那麼的痛,卻痛不過父母雙亡的剜心刺骨。
中年女人是麥亦芃之母的至交好友秦蓁蓁,她一生無子,從小看著麥亦芃長大,宛如他半個親媽。見到麥亦芃失去靈魂的樣子,她心如刀絞。試圖安慰,可語言在此情此景下,是如此的蒼白。
但日子,總得往下過。逝者已矣,活人總得向前看、往前走。秦蓁蓁輕輕的揉了揉麥亦芃的頭,低聲道:“你當時右肺受傷,左肺代償呼吸,導致左肺長了幾個肺大泡。醫生說得等你血氣胸徹底康複後,才好做手術。”
頓了頓,秦蓁蓁安撫的道:“放心,現在都是顯微外科,肺大泡用胸腔鏡就能做了,很小的手術。但再小的手術,也得先養好了現在的傷。所以我們先吃點東西好不好?”
麥亦芃依舊沒反應。
秦蓁蓁又勸了半天,勸不動。隻得換了個話題道:“說來你也不能一直在醫院住著。我的意思是,咱們先在隔壁那個玉衡小苑先買套房,再請兩個退休的護士在那邊照顧你。”
說著,似乎是怕麥亦芃誤會,又解釋道,“本來想請私人醫生的。但打聽來打聽去,發現但凡好點的醫生要麼在三甲醫院,要麼在高端私立醫院。很少有願意到彆人家做私人醫生的。
也是我一開始沒經驗,不了解這一行。後來還是聽蘇護長說,與其找個野雞醫生,不如找兩個從ICU退下來的護士。她們經驗豐富,比一般醫生都強。隻不過ICU勞動強度過大,她們十個有九個一身的職業病。有些實在做不動了,就轉行做私人高級看護。”
秦蓁蓁細細喁喁的介紹著,也是跟麥亦芃說說話,讓他分分神,彆老陷在負麵情緒裡,“價格呢,是比一般看護貴不少。不過咱們家也不缺這點,你也不用請太久,我就讓蘇護長去幫我們打聽了。隻是高端人才哪都缺,你可能得等等。”
麵對始終沉默的麥亦芃,秦蓁蓁輕不可聞的歎了口氣。又起身把小桌板推了過來,從包裡掏出了一遝紙,接著道:“護士先不提,前兩天你病房裡的觀察護士,那個叫王詩雲的姑娘提醒了我一句。你出院後上哪吃飯呢?
外麵的不乾淨,你倒是能來醫院裡打飯,但那個味道,你又不愛吃。我覺得她提醒的對,現在會做飯的也不好找,咱們得提前準備起來。所以我索性拜托了蘇護長,讓她幫忙在熟悉的看護找找。剛才我來的時候,她給了我一遝資料,你這會兒精神還好,自己挑一個?”
紙張推到了麥亦芃麵前,秦蓁蓁見麥亦芃不肯動,又強行塞到了他手裡。無論如何,得把這孩子的注意力轉開。否則人一旦抑鬱到器質性病變,那治療起來更困難了,一輩子走不出來的都不在少數。秦蓁蓁可不敢賭這個。
“呐,第一個,伍阿姨。有在消化內科照顧胰腺炎病人的經驗,做飯很清淡,聽說味道不錯。”秦蓁蓁一邊說,一邊指著資料上的文字介紹道,“人我去悄悄看了一眼,至少表麵上挺愛乾淨的,也不愛說閒話。”
“你年輕沒經驗,你要記得,找保姆保潔,最要緊是手腳乾淨、守口如瓶。尤其是你的工作性質,隨手丟的一張紙,都有泄密的風險,沒得莫名其妙挨個處分。所以彆怕貴,要找就找最好的。”
說著,秦蓁蓁又擔憂的看著麥亦芃:“要不,你彆接著讀博,就……繼承家業算了?”
哪知半天沒反應的麥亦芃,聽到這句,仿佛終於靈魂歸位了般,堅定的搖了搖頭。
秦蓁蓁:“……”霸道總裁不好嘛,做什麼非要跟那些什麼高壓電之類的危險物品死磕。那裡頭受個傷,可不比車禍好多少。但她畢竟是個外人,有些話不好勸。當初麥亦芃的父母都沒反對,她更沒立場了。
好在,經過秦蓁蓁孜孜不倦的努力,麥亦芃終於勉強打起了精神,翻看起了手中的資料夾。
因為是拖護士私底下打聽而不是公開招聘,所以資料裡的介紹大多數隻有描述,不像簡曆一樣有照片有格式,看著頗為費儘。
不過,麥亦芃天生聰慧,專業又是有名的晦澀難懂的高飽和凝聚態物理學,高難度的文獻不知讀過了多少。這點信息量,都犯不著動腦,便一目十行的快速掃了過去。